“修行这许多年,儿时气性怕是收敛到不着痕迹了。其实,玖儿说得很是,心急了,什么都做不快做不好,欲速则不达。况且,生而为人,要细细体味还嫌不够,若日用而不知,习焉而不察,近在眼前的都没认清,飞多快做什么去?”思霓一逮着机会,便谆谆叮咛,不厌其烦,还生怕没有刻到女儿心里。
“妈妈教我慢一些,姐姐教我松一些,你们姨甥俩个还真是相像。”少姝嗤嗤笑,“饶是如此,但愿玖姐姐能‘快点’找到霙姨回来,咱们也不用盼着在梦里才能相见了。”
闻言,思霓微微一怔。
“唔,这香椿芽多鲜嫩,妈妈也尝尝。”
终于发现眼前的美食,少姝放开肚皮享用起来。
午间,思霓揉着两边的太阳,回去卧房躺下,一着颈下的苍玉石枕,倦意袭来,正暗自抱怨精神不济,就听到女儿也蹑手蹑脚上炕,绕到身后,在她背上按捏起来,力道由轻而重,叫人好不舒泰。
思霓睁开早已微眯的双眼,劝道:“快别瞎忙乎了,跑了半日,去歇会儿吧。”
“我不累,都在山上打过盹了,”少姝笑答。
思霓又扯过一个枕,拍拍,示意女儿:“来,一起睡。”
“好,”少姝欢喜着答应了,挤着妈妈躺下来,不甘心地痴痴撒娇,“妈妈,什么时候,我真能像梦里一样飞呢,真的好想好想。”
思霓一把将女儿揽至怀中,阖起双眼道:“睡吧,玖儿没空,兴许睡婆婆来了呢,就能教我儿飞啦。”
“梦里学到的本事,醒来算数吗?”少姝问完了,也觉得多此一问,傻乎乎的。
“算数啊。”思霓呢喃答。
少姝瞪大眼。
“你打襁褓中开始,早不知学了多少‘本事’了,熟睡之际,摸摸你脸颊,立刻攥拳伸腿,奶声奶气抗议,嫌人打扰呢。”
少姝乖觉地不再出声,看来母亲真是乏了,迷糊的时候,还当她是个乳牙未出齐的小娃,她向上偏偏头,看到母亲轻微抖动的浓密睫毛,胸腹规律地起伏着,可以听到她均匀的鼻息。
睡婆婆,不是那位专在梦中教习蒙稚小童的婆婆么?据说她教的本事五花八门,学得好,得她称赞的孩童,会在睡梦中“咯咯”笑出声来,反之,则会因受到惩罚而“呜呜”哭泣。妈妈常笑她睡像不安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噘嘴,手舞足蹈,打小如此,到她如今这个年纪,也不知究竟跟睡婆婆学到什么好本事了?怎么一样都想不起来?思及此处,朦胧的浅笑爬上少姝的嘴角,她悄悄乐着,又往母亲怀里钻了钻。
翌日,少姝赶早挎了个大竹篮,往就近的水磨去磨些豆面。
不成想还有更早的,刚走到,就看见磨坊外面,村中农妇们的家伙什——各色锅碗瓢盆——已秩序地排了一溜,这是山乡规矩,轮到谁了,谁就进去用磨,亦毋需争执。
勤快的农妇们总不会一旁干等,她们在水磨下边的河滩上忙碌着洗洗涮涮,多是在为午饭收拾菜叶,见少姝来了,三三两两地打起招呼来。
一众丱角小童,在水磨边上聚集玩耍,都是妇人们带来照看的。
少姝一瞧便乐了,可真够热闹的:男娃们有的打着旋风般的陀螺吆喝比试,有的滚着叮铃当啷的铁环往返追逐,有更顽劣的,从旁边高地不时向河中投下石子,水花溅在妇人们的身上,爆发出一长串狡黠而清脆的笑声。经过那磨坊的下落之水,又归落于河流,汇合处陡然形成一凹深潭,鹅鸭悠然戏水,等待着可口的粮菜漂流而至。
女娃们偏静一些,几个小人儿围了个圈子在地上圪蹴了,嬉笑拍手,将童谣唱得分外娇嫩动听:“野雀子喳,水红花,客人来了请进门。先坐下,后喝茶,俺家爹妈不在啦。请问您家住在哪?尊姓大名请留下。”
(圪蹴,当地人对蹲在地上的叫法。)
少姝在骐骐毛绒绒的耳朵上轻揉着:“你听,她们唱得真不赖,一早起来就听到窗外的野雀子喳得欢,说不准啊,今日山上真有贵客。”
(野雀子,即喜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