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家会客的窑内,刚刚落坐的子猷重又站起来,从袖笼内取出一叠纸,郑重地展开,递到武成器手上。
少姝凑上前,轻咦了一声。
只见那淡黄色的桑皮纸页上,赫然画着一个花纹繁盛的童球,俏丽的缠枝纹描摹得相当细致,球上大约每隔三指,有一细小圆孔,这些陶球中间一般会有小石头,或者陶制弹丸,拨弄起来,叮咣作响,是在孩童间盛行的玩具之一,连少姝的“百宝箱”里还存着两颗。
“害我惦记了一天一夜,原来竟是它呀!”少姝乐了,点着头走到子猷身边,神色间有丝意外,转而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这画功可不平常啊,”武成器专注地一页页翻看过,抬头轻笑出声,“郭公子,要说日用器皿,小人也可大言不惭,私藏颇丰,可供君甄选,但是此物,眼下却是没有一模一样的,做起来的话,也怕是生疏了些。”
“爹爹,我看看?”珐花嗫嚅道。
武成器瞧女儿一眼,还是把画纸交到她手上:“仔细收好了。”
珐花如获至宝,埋头细看起来。
子猷眉目郑重,却是悠悠慢道:“武师这陶窑昼夜繁忙,这小物件且不急用,但等武师抽空烧制就好,对了,过些时候上巳节,在下还要携家人上山来,届时来取可赶得上么?”
“好。”武成器满口应承下来。
“只不过,我家老太公他在此等物件上最是用心,烦请务必照他老人家的意思完成。”子猷不忘叮咛细节。
“这画——原来如此,既是郭老太公交待的,公子尽可放心。”武成器脸上按下一刹那的讶异。
“至于陶球中放置的弹丸,我家老太公也已亲自选好了。”子猷又拿出个鼓鼓的香囊,交到武成器手上,轻轻一按,“拜托了。”
说话间,有个陶工掀帘进门传话:“师父,那佛图澄大和尚来了,说是来取重新烧制的钵盂。”
(大和尚之称:“和尚”称谓,极为尊贵。中国佛教史上,第一位被称为“大和尚”的僧人,是魏晋时期的高僧佛图澄。)
“又来啦?人家倒也准时,可就是个挺难伺候的主顾!”武成器犯愁地在发髻上挠了一把,“快请他到置物窑等侯!”
“大和尚?”少姝疑惑地眨眨眼,看向珐花。
珐花低头耳语道:“西域来的一位法师,他云游至界休,说经人介绍寻到了我家陶窑,想要个简单朴素的陶钵,我爹为他试烧了两次了,尚未获他称心呢。”
少姝听得一边眉毛挑起,正想接话,就见子猷再度起身,恭敬请求道: “真是佛图澄大和尚?据传他为东渡传教,远涉流沙至敦煌,住寺经年,直至通晓中原话语及儒家要义。武师可否为在下引见引见?”
少姝也腾地一下蹦起来:“我也去。”
“那请公子姑娘随我来吧。”
少姝拉上珐花,紧随前往。
接近武家置物窑门边,少姝远远瞧见了一个中年僧人。
他一袭赤色袈裟,袖口处点染了大块的青黑色,少姝猛地反应过来,这是修行者所谓的“坏色”或“点净”——以破坏衣色的整齐而祛除对衣物的贪着,可见,这是位自律甚严的高僧。
闻得人来,大和尚旋即转过身,双手合十,字正腔圆问候道:“贫道又来叨扰了。”
(魏晋时,佛教初行,僧人通曰道人,自称则曰“贫道”。魏晋以后,因佛教流传,“贫道”逐渐过渡为道士的称呼,佛教僧人从此改称“贫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