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个行而不辍的习惯,每日早起,先将源头活水供于佛前,第一杯清水,总是端给儿子饮用,据她的说法,这是供过佛的清泉,可以保佑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眼神瞟过,见桌上摆了一对簇新的白釉铁锈红山水玉壶春瓶,贾飏笑了:“看来母亲今日‘斩获’颇丰。”
“臭小子,食言而肥,哪儿还能等到你陪我逛集呢。”刘氏揶揄道,“不过,人一老,眼也花了,才到集上,触目见琳琅陶器,美不胜收,有机会你也该瞧瞧。”
贾敏求似笑非笑,冲儿子挤挤眼,意思是看,还真让你说着了。
刘氏丝毫未觉,回味无穷,捂着嘴笑道:“我想着,难得赶上了过节的好意头,还是买吧,结果就是没完没了,最钟意的,就是这对春瓶了。”
“母亲说得对,看见顺眼的自然要买,若是犹豫忍住了,不等于白来了么,也免得日后牵记。”贾飏斩钉截铁道,坚决支持母亲。
“唉,回来才发觉,挑了半大天,居然有件是带瑕的。可惜了了,我还盘算着中秋时用它们插花献月亮。”刘氏指着其中的一只瓶子,面色带着几分懊恼。
“是么,”贾飏诧异地近身来看,小心将那瓶子捧在手中,徐徐地转动着,“何处有见瑕疵啊,我竟瞧不出来。”
刘氏指一指瓶口:“喏,在这里,不仔细极易忽略,还是丫环们眼尖,擦洗的时候发觉的。”
“呵,”贾飏可算是看到了,瓶身上方,描画着一轮圆月,其旁影影绰绰有那么个墨点似的淡痕。
“那也好算瑕疵?天然之物没有全者。”贾县令失笑摇头,“我就同你母亲讲,月明星稀,全当它是颗大个儿的星子便好!”
“父亲此言甚妙,换个想法,就将瑕疵变成独一无二的征象,母亲的星月花瓶,全界休城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也罢。”刘氏果然被说服,笑得无比欢畅,这父子俩一唱一和,亦步亦趋的,直唬得人陶陶然。
“孩儿听子猷先生讲过,陶冶之功,化腐朽为神奇,类于得天下英才而教育,当中有不可言传的妙趣。‘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质也,惰者人之欲也。或夭或寿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想来华岩馆育才,不会求全责备,因过分挑剔而有失偏颇。”前几日子猷堂上所言,在贾飏心中深深刻下了印记。
(“命者”句:出自《汉书 董仲舒传》。)
“非但不会以偏盖全,甚至不绝恶人。我又要提起诲人不倦的有道先生了,他最重人的内在品性,却从不拘泥世俗眼光,得遇可造之器,每每循循善诱,经他引导后,弃恶从善者不胜枚举,包括那些乡里眼中的险恶之徒。”
“果真如此,不啻于脱胎换骨。”刘氏,“险恶之徒啊,那可不是小小的品性瑕疵可以说得过去了,当中可有后来成名士人?”
“容我想想,”贾敏求勾起食指,在眉心上敲了敲,双眸一亮,“便举宋果之例吧,宋果字仲乙,扶风人氏。其性浅薄蛮横,喜欢寻仇报复,时人皆痛恨。先生训之义方,令他对过往行为深切感悔,叩头谢负,遂改节自敕,以刚烈之气闻名于世,被公府征召后,先后做过侍御史、并州刺史,所任之地无不能化。”
(扶风:今陕西兴平东南。)
“人孰能无过,犯过错的人,有道先生也不会弃如敝履,更能使之成为家国栋梁,世所罕见,百姓之福啊。”儿子能入学华岩,刘氏深以为幸。
“物无全,人无完,粹美永难企及,既承教化,知错能改,已不负师长苦心了。”贾敏求的意思很清楚,无论求学还是做事,他也从不奢求下一辈人完美无缺,自身奋勇至今尚不能达到,何苦再为难孩子。
闻过一则有道先生的授徒往事,贾飏心下激荡难息,反而没什么话要讲了。
贾敏求站起身。
“夫君要做什么去?”刘氏诧异。
“文牘日渐冗繁,今日已算偷闲了,还是去书房攒点一下放心。”
“唉,我实在不明白你父亲,都这个时辰了,明日早起还不是一样做。”刘氏担心其夫,直言不讳,“夫君也要善加保养才好,我们母子不在你身边几年,就像这样点灯熬油似的,谁能扛得住?”
贾敏求无可无不可,随即干笑数声,从善如流的应了下来。
想起白天的事,贾飏不由暗笑,像母亲这般年纪,还能在夫君面前无所顾忌的,纵观亲友也只能找出她一人来了,但不得不承认,人前人后,父亲的迂回示弱从不窝心,全然甘之如饴,母亲的福气还真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