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缕缕的魔煞之气从祭坛上的缺口溢出来,像是一张露出了獠牙的嘴,毫不客气地流出恶意的垂涎。
“晏……”
未等晏明朝开口,伫立在他身侧的少年已经朝祭坛中央走去。他孤身一人,载着身后千百人,甚至是整个云隐界的重担。
光影彻底在晏久歌身上消失时,他的身影亦是被黑渊吞没。
晏明朝的眼眸凝重,抬手调动灵力结印,“结阵,抱元守一,起——!”
聚灵大阵的光华在晏家主宅之中浮现,一个又一个符文被点亮。守在符文边上的人脸上浮现出隐忍与痛楚之色。被阵法强行抽走灵力,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可不这样做,位于阵法中央的晏久歌,便会被魔煞之气反噬。
那里积累了千万年的魔煞之气,足以颠覆整个云隐界,令生灵涂炭。
晏家一脉,之所以负担这样的责任,是因为他们生来体内就有一团仙气,或大或小,皆能封印魔煞之气。
只不过拥有仙气的人,承受了一些魔煞之气后,就会消失这样的天赋。晏明朝的仙气便是这样消逝的。
但晏久歌出生后,却是逆转了晏家的危机。
——因晏久歌天生仙骨。
有仙骨在,便能一直封印魔煞之气。
*
祭坛之下,黑渊之底。
没有任何光线,就连时间都仿佛停滞,寂静幽黑。
魔煞之气无声地朝晏久歌涌来,逐渐侵蚀晏久歌的身体,仙骨于它们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对于这些没有任何灵智而言的魔煞之气来说,被封印的危险远不及本能反应。
聚灵阵的灵力也从阵眼处汇聚到晏久歌身上,让他的身体变成了两股力量争斗的战场。
痛楚是必然,失控和清醒反复在那双暗金的眼眸中交织。
这样的煎熬晏久歌并不陌生,他垂着眼,手指合拢,无意识地捏紧。
令晏久歌稍感意外的是,他手中多了一个白玉质地的瓶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乾坤袋中取出来的。
还未等晏久歌细想,蚀骨之痛再次传入脑海。
“哐当——!”
玉瓶坠地,碎成了几片。里面装着的回灵丹滚落了出来,丝丝缕缕的药香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渊中浮现。
“……”
那双暗金眼眸流露出几分清明来。
晏久歌将乾坤袋中所有的玉瓶都取了出来,打开了瓶塞,让灵药的香气浮动在他的周围。
低阶灵药于如今的晏久歌而言,并没有多大的用途。但他舍不得丢弃,一直保管在乾坤袋中,带到了云隐界来。
最后能陪在他身边的,也仅仅是这些充满熟悉的药香。
“阿祁……”
低语声染上了沙哑,晏久歌听见自己的呢喃声。意识渐生恍惚,他阖上眼眸,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事。
*
晏久歌早就知晓,他要走的路从生来便已注定。
除了遇到楚祁。
第一次遇到楚祁的时候,是在晏久歌九岁那年。
那时晏久歌刚刚封印完魔煞之气,又因年纪尚小修为不够,控制不住魔煞之气的反噬,脾气暴戾无常,时常会发疯。
晏明朝别无他法,只得动用了族中禁制,给晏久歌再下了一道封印。
此后,晏久歌的额间便有一道暗红色灵纹,修为被压制到了炼气,并被送去了云华界休养生息。
晏久歌本是无所谓的。他哪日生,不曾经过他的意愿;他哪日死,亦不能被他所期。
活着便是教魔煞之气所累,无趣至极。
直到那日傍晚间,晏久歌住的院落里,闯进来了一个小孩。
小孩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另外一只手扒着墙头,脚踩在墙外的树干上,正在努力地从墙外爬进来。
不过片刻,“砰!”地一声落地,小孩从墙那头进来了。
晏久歌察觉到了动静,因为身体困乏,懒得动弹,坐在院落的石椅上,斜眼望去。
四目相对。
小孩脸上的笑容顿时愣住。
他模样生得玉雪可爱,又喜于形色。先是呆呆地看了晏久歌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那八尺高的围墙,来回看了两遍,最终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晏久歌开口。
“我走错院子了,打扰了你,真是对不起。”
小孩的声音柔软,道歉的时候态度诚恳又乖巧,让人不忍去过分责罚他。
晏久歌静静地注视着小孩,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模样和人本身一样无害,一丝修为也没有,却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从墙那头爬了进来。
似乎是见晏久歌脸色没有缓和,小孩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糖葫芦朝他递了过去,“要不然,我赔给你一串糖葫芦好了。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偷偷背着林叔买到的,很难得噢。”
糖葫芦在晏久歌眼中就更稀奇了。
一串红彤彤又裹着淡金色糖壳的东西,连带着空气都泛着几分糖的甜味来。
当时也不知是为什么,晏久歌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从小孩手中接过了糖葫芦。
可惜还未等晏久歌细看这是个什么东西,他身上残留的魔煞之气便顺着他的指尖涌了出来。
晏久歌的手指一颤。
“砰。”的一下,手里的那串糖葫芦应声坠落到了地上。
小孩瞪大了眼睛,黑润的眼珠飞快地蒙上一层雾气,一边委屈一边指责,“你不喜欢可以告诉我,我不给你就是了,你为什么要扔到地上!”
晏久歌看着他的眉眼,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没拿稳。”
“你比我还大一个人,怎么连糖葫芦都拿不稳。”
“那你怎么又走错了屋子?”
“这是两件事,我在和你说糖葫芦的事。”
“是一件事,万事先有因,后有果。你不走错屋子,我也不会丢了糖葫芦。”
“不对!我是我走错了屋,我还丢了糖葫芦,我最倒霉。”
“……”
争执声不负众望地引动了双方院落里的人。
小孩被他家的林叔带走了。
而晏久歌,在自家侍从极度震惊的目光中,屈尊降贵地弯下腰,将地上那串落了灰的糖葫芦重新捡起。
“少……少主……”侍从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这个是什么?很珍贵吗?”晏久歌问他。
“这是云华界小孩子喜欢吃的一种零嘴,名字叫糖葫芦,对于小孩子而言,喜欢之物应该是弥足珍贵的。”
侍从艰难地为晏久歌解释完,又小心翼翼地提醒,“但这串糖葫芦落了灰,便只能扔掉了。”
“方才那个孩子……”
“他是我们隔壁邻居的孩子,名字叫楚祁。”
“楚祁。”晏久歌念了一遍。
话音落下后,晏久歌的目光从糖葫芦上挪开,往一墙之隔的方向看一眼。
日光难得能照亮他的眼眸,缀上一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