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舞姬心选之人,你自然不明白。”
“……”
议论声接一连二地从周围响起。
但就在莲花灯即将在楚祁身前落定是,他身边传来了一阵灵力波动,随后,那盏莲花灯便止步于半尺开外,再无法往前一分。
“……”
众人的议论声在看到这一幕后不由得沉寂下来,面面相觑,难道是不想要这盏莲花灯?
“这位道友,我见你多有心动,便将莲花灯送与你,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在一片寂静之中,那名舞姬朝着楚祁的方向开口了。她脸上带着红色面纱,遮掩去了大半容貌,唯有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脉脉地望着楚祁。
这一刻,楚祁能明显的察觉到晏久歌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仿佛是剑鞘中未曾完全抽出的剑刃,处于紧绷戒备的状态。
楚祁的眼眸染上认真,开口道,“不了。你我素未蒙面,不知姓名。这盏莲花灯,道友还是收回吧。”
此事说来也有些奇怪,若是莲花灯随机挑选修士,挑中楚祁也就罢了。偏生这位舞姬又道对他心动,此举完全是刻意为之。
楚祁坐的位置是在晏久歌的里面,不管从哪个角度,外面的舞姬应该先看到晏久歌才对。
“有些人只要一眼便能沦陷倾心,道友当真是不愿意吗?”舞姬话语声幽幽,饱含了无尽惆怅之意。
随着她的话音,楚祁身前停滞的那盏莲花灯又被灵力催动,固执地想要靠近他的方向。
“砰!!”
一声巨响炸开在安静的酒楼中,只见那只莲花灯被庞大的灵力掀飞了几十尺远,最后因为受不住灵力的压迫,炸开在了半空。
坐在那名隽秀优雅修士身侧的黑衣修士眉眼冷漠,他唇角的笑容讥讽,“我师弟已经拒绝了你,你仍要将这莲花灯送上来,是有何企图?”
舞姬的眼波流转,“在下只是有些不死心罢了。是我自取其辱了。”
“是啊,这位舞姬只是发乎于情,见你家师弟一表人才,所以才心动的。”
“喜欢一个人也不是大过错,阁下还是宽恕几分。”
“对啊对啊,若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
有不少修士在一旁出声劝道。
“你们真是好奇怪,你们高兴是因为你们喜欢舞姬,人家又不喜欢,关你们什么事啊?”
罗鑫听不下去,他性子向来直白,干脆也直截了当的说了。
原本他对抽签还有些期待,弄出这样的闹剧,倒是生出了几分不快。
“说到底,酒楼就是个吃饭的地方,有舞姬跳舞是赏心悦目,但是她打扰客人吃饭,就不太妥当了吧?”
罗鑫的话语声又大又响亮,如梦楼上下都能听见,一时间都没了其他的声音。
众人似乎如梦初醒地回神,他们来酒楼本来就是吃饭的。
“?”
凌雾惊奇地朝罗鑫投去目光,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这位师弟竟然变聪明了。
闹到这个程度,如梦楼的掌柜不得不出面替舞姬赔礼道歉,免去了楚祁等人的饭钱,并又让后厨重新做了一桌热的饭菜送上来。
舞姬则是从舞台上退下,如梦楼重新恢复了安静。
被这么一打岔,就算是山珍海味,楚祁等人也没有多少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后,便打算回去了。
*
外面天色已晚,明月悬在天际,皎洁如许。而华城灯火满城,哪怕是入夜,也是极为热闹繁华。
穿着舞服的女子伫立在如梦楼的楼顶,目光静静地看着楚祁等人离开的方向。
下一刻,“她”的身形变化,从幻术中恢复了原貌。
红衣艳艳,狐火萦绕在他周围,增添了几分虚幻的色彩。
“晏家继承人看得可真紧,连送个东西都不行,更不要说触碰了。总不能在云息秘境里动手吧?也不知道这一尾的分.身,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他叹息了一声,语气有些忧愁。再看一眼繁华热闹的云华界,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怅然。
“若不是那件事令云隐界人人自危,不然也该和这云华界一样吧?”
“罢了,找到纯净之体也不一定能成功。再观望一些时日,看看云隐界的那位有什么打算。”
他喃喃,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
这边,楚祁等人回到了梦华客栈。
楚祁在门口处与云江渺他们道别,各自回到了客房中休息。
楚祁与晏久歌住一间。
之前在回来的路上时,晏久歌沉默了一路,心情瞧着便不太明朗。如今只剩他们二人,楚祁想劝劝他,但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
再提起那个舞姬,可能阿晏会更生气。
“我去修炼一会儿。”
楚祁还没想到言辞,晏久歌忽地先开口了。
楚祁一愣,随后点点头,“啊,好,那我也去炼药。”
屋内的气氛沉默下来。
楚祁有些心不在焉地处理药材,他做这些很熟练,哪怕分心也能做好。就是有些在意晏久歌,还有今日发生的事情。
唉。
在心中稍稍叹气,楚祁有些后悔地想,或许从刚开始,他就不该出门卖灵药。这样就不会有今日之事的起因了。
炼制灵药会有灵力波动,念着晏久歌还在修炼,楚祁处理完药材后就停手了。
他其实也不是很想炼药,方才不过是随便找个由头打发时间。
停下了动作后,楚祁眼角的余光朝晏久歌的方向瞥去。
晏久歌阖眼,端坐在灵玉上,丝丝缕缕的灵气正在朝他的方向汇聚。
这副场景和多年前的记忆大致相同,唯一变化的是他们的年纪还有外貌。明明他们已经不吵架了,岩石林那次意外过后,两人的关系又更亲近了些。
可眼下的气氛莫名有些僵硬,令楚祁不知道要如何缓解两人之间的无形距离感。
只好等阿晏修炼结束再问。
*
晏久歌本是想借着打坐修炼的借口,平复一下心间无名的怒火。
起初,他以为是魔煞之气借机反噬,没想到等他坐在灵玉上后,发现体内的魔煞之气很安稳,还未发作。
“……”
那为什么,方才在如梦楼的时候,他的脾性险些就要失控,龙寅剑差一点就出鞘了?
——尤其是在那名舞姬继续朝阿祁送莲花灯的时候。
晏久歌的思绪愈发混乱,灵力自发顺着他的经脉运转,再从筋到骨,滋养了一个周天后,回归到本源之中温养灵台。
他天生仙骨,修炼于常人来说极为艰难,在他这里却十分轻易。
自从进入天玄宗后,他便主动隐藏自己的修为,他身上的禁制瞒过云华界的天道足够了。表面上是金丹后期,实则已经到了化神后期。真正的雷劫皆在云隐界渡过。
常人难以得到的东西,晏久歌得来轻易,常人寻常拥有的,他自幼不能。
若要说有什么是晏久歌主动想要得到的,那便是待在阿祁的身边。
看到阿祁的第一眼,晏久歌心中莫名感到了安宁。
此后,他便忍不住继续朝着这样的安宁靠近,哪怕刚开始有些不太顺利,阿祁会与他吵架,但他们总归是在一起的。
后来阿祁不与他吵架了,性子变得格外的乖。和这样的阿祁在一起时,晏久歌有时候都快忘了他本身的脾性,是个什么样的人。
晏家上下畏惧他的暴戾、他的喜怒无常,可又需要他的那根仙骨镇压魔煞之气,便远远地守着他,隔着数百道禁制,免得他无故发疯。
无人教他爱恨。
他生来便要镇压魔煞之气,被魔煞之气反噬后,无师自通会了如何动怒。
失控的滋味并不好受,心神无所定,所念之处,如坠炼狱。
若是没有遇到阿祁,他或许就认了这样的命运——镇压魔煞之气,直到陨落为止。
他的阿祁,绝能不让旁人抢了去。
暗金色的流光浮动在晏久歌的眼眸,一时间竟有些狠厉。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执念波动。一道黝黑的魔煞之气从本源旁探入了他的意识海。
*
若修士被卷入自己的意识海中,便代表着他们可能滋生了心魔。
晏久歌冷眼,他对心魔没有什么好畏惧的,镇压了多年的魔煞之气后,他的剑意凝成了杀伐剑道,越是挑动杀气的东西,越能助长他的气势。
只不过,这一处的心魔幻境,场景有些平和了。
白云缱绻,清风拂面,日光熙和。
晏久歌垂眸,发现自己仍然穿着天玄宗剑修弟子服饰。
心魔幻境竟然不是在祭坛下的黑渊,那到底是什么?
晏久歌皱眉,这么多年,教他失控的东西,不过是被黑渊的魔煞之气反噬。
心中抱着疑惑,晏久歌缓缓迈开了步伐,准备去一探究竟。
然而,未等他走出几步,一道焦急的人影从远及近御剑飞行而来,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晏久歌认识他,柳未明。
“首座师兄,你可见到了楚师弟??”柳未明才下了灵剑,便追着晏久歌询问。
“阿祁?”晏久歌心中一怔,心绪自平静掀起了波澜,“他怎么了?我还没有见到他。”
“掌门师尊与我说,今日一早,楚师弟的本命命牌碎了!问我可知晓缘由,我也不知。传讯询问守在山门处的弟子,他们未曾见过楚师弟出门。我便匆匆御剑到了造化峰。”
“你说什么?!”
柳未明余下的话语,晏久歌已经是一句都听不下去,他满脑子都是那句“楚师弟的本命命牌碎了”。
修士的本命命牌若是碎了,便意味着这人陨落于天地间。
他的阿祁,他的阿祁……
剧烈的痛苦从心间炸开,晏久歌不可控制地浮现出一双暗金色眼眸,额间压制他本貌的禁制正因他巨大的心境变化,再也压制不住。
柳未明被眼前这位首座师兄的模样惊了一跳,但还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
晏久歌再也顾不上其他,他几乎是凭借着直觉与本能,去寻常楚祁。
听到那个噩耗,他甚至都快忘了,这里是个心魔幻境。是他心底最惧怕的东西。
白墙黛瓦,老槐树沐浴着日光,树影斑驳地落在院落里。
明明眼前还是人间,却让晏久歌如同置身炼狱一般,惶恐不安。
前不久还与他并肩走过人间繁华长街的楚祁,此刻毫无生息地躺在床榻上,手指冰凉,唇色泛白,他那好看的眉头拧起,像是在睡梦之中,却做了一个不会醒来的噩梦。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他失去阿祁?
为什么他守不住他的阿祁?
他天生仙骨,实力不凡,以身镇压三界煞气,他换得世间安稳,为何换不到他的阿祁?
心境在这一刹崩塌,魔煞之气从晏久歌的体内涌出来,浓重墨色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晏久歌身上封印禁制自发打开,替他压制这些魔煞之气。
身体有如同撕裂一般的痛楚,却不及他心境崩塌的万分之一。
*
“阿晏!!”
“阿晏你醒一醒!!”
熟悉的嗓音与温和的气息萦绕在晏久歌的身侧,像是将他从旋涡的深处,拉回了一丝清明。
晏久歌睁开眼。
他那一双暗金色的眼眸有些怔然。
穿着墨绿色医修服饰的楚祁正目光担忧地看着他,隽秀的面容上眉头拧起。
不过,与幻境中不同的是,此刻他的阿祁鲜活,温润的眼眸全然是他的倒影。
在幻境中残留出来的痛楚依旧令晏久歌心中难安,他下意识的朝身前之人伸出了手。
晏久歌的手指有些凉意,而楚祁的额间光滑温热。
指腹似魔怔般地拂过楚祁的眉间,将他皱起的眉头抚平。晏久歌张口,言语不知所衷,嗓音却万分沙哑,“阿祁……”
“我在。”楚祁下意识的回答他。
晏久歌的情况好似八年前在岩石林那日,在修炼中走火入魔了。尽管楚祁发现得及时,但仍然耗费了一下精力才让晏久歌从魔怔中醒来。
额间触碰的手指动作很轻,楚祁倒是不抗拒。他大部分注意力还放在晏久歌身上,怕他的魔怔反复。
“阿晏,你好一些了吗?”楚祁放缓了嗓音问他。
“好多了。”
晏久歌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能感受到楚祁的灵力在经脉之中流转,所过之处,皆是令他不愿舍弃的暖意。
魔煞之气重新被封印在本源之下,他那双暗金色眼眸缓缓恢复成墨色。
他像是从生死关头走过了一遭,重新活过来似的。
“阿祁,你以后不能离开我。”
晏久歌的口吻有些蛮不讲理,眼底不知何时浮现出了偏执的神色。
楚祁听到他这句话一愣,对上晏久歌的目光,一时间只顾得上应答,“好,我不离开你。”
说完这句话后,楚祁能感觉到晏久歌的情绪放松下来,便也跟着放松了几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本就没有分开之说。”
“从前,如今,今后。”
“我想你都在我身边。”
晏久歌的话语声很慢,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极了,语调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落入楚祁的耳中,教他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相伴了这么多年,楚祁认为他和晏久歌已经脱离了上一世的误会,成了关系很好的挚友。
可关系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长久相伴一生。
除非……
“阿祁!”晏久歌又喊了他一声。
楚祁微微屏息,胸膛之间的心跳声在发颤,随后听到自己的回答声——“好。”
但楚祁不知道,自己的今后还有多长,离二十岁那天只有两年。如果他陨了,阿晏会如何?
将那份隐秘的感情重新收起,楚祁垂下眼帘。
如果解开他上一世的死局,他与阿晏能长久相伴,才能有资格去爱。
而且,此刻的阿晏,对他更多的是占有欲,情爱这种复杂的东西,他的阿晏向来是不会的。
不然上一世也不见他对谁动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