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 时珑是被冻醒的。
他躺在软绵绵的床上,看着纯白色大理石制成的天花板,枕着半软不硬的枕头,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踢开了, 冷气鼓鼓地吹着, 让他打了个喷嚏。
一道清澈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莫名还带了点委屈:“哥哥, 你睡醒了吗?我胳膊酸。”
时珑一愣,脑子里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浆糊,缓缓地转过头, 和一张精致而古典的脸对上了视线。
三秒钟之后,时珑从迷糊中回过神, 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半软不硬”的枕头......是人家的胳膊。
他枕着少年的胳膊睡了一晚上。
时珑“嗖”的一声弹跳起来,白软的脸上带着睡觉压出来的红印, 结结巴巴地说道:“对对对对不起!!”
等看清楚少年的手臂之后, 时珑的脸更红了。
少年刚刚抽条, 身形还带着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清瘦, 手臂线条却已经开始发/育, 薄薄的肌肉覆盖在冷白色的皮肤上,混杂着青涩和少年气,极为好看。
然而他坚实的小臂线条上却带着一滩水渍。
他睡着的时候, 不仅把人家的胳膊当成枕头, 还......
流口水了......
时珑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一块豆腐撞死, 亡羊补牢地用袖子擦了擦那一小块水迹:“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林洛, 也就是叶伽, 穿着成人的睡衣,略长的袖子被弯折到手肘,小臂线条流畅,带着一点湿。
“没事的。”少年弯起眼睛,眼下带着一小片青,“虽然胳膊被哥哥枕得很麻,我昨晚也没有睡好,但是只要哥哥睡得舒服就好。”
闻言时珑更愧疚了。
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人家就算了,还这么理直气壮地压榨人家......
时珑要被自己的愧疚压垮了,长而卷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讷讷地说道:“我给你揉揉。”
少年的骨头很硬,时珑的手指尖很软。小魅魔抿着嘴巴,透着粉的指尖按在叶伽的肌肉上,软嫩的手指腹被压白。
叶伽垂下眼睛,看着认认真真给他按摩的时珑,眼眸微沉。
能来到云中之城的都是亡命徒、烂赌鬼,或者是走投无路之人。来到这里的第一晚上要么兴奋地彻夜未眠,要么发现自己上当了,绝望间哭泣得撕心裂肺。
而这个漂亮的小魅魔,刚刚经历了一场那么惊心动魄的赌局,当天晚上还能睡得像小猪一样,也不知道是该夸他心理素质和睡眠质量好,还是该说他没心没肺。
两个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按摩了一会儿,把时珑的手指尖都按得软了,叶伽还没有喊停。
时珑悄悄地转了转手腕。
叶伽犀利地说道:“哥哥,你是手酸了吗?”
时珑抿着嘴巴,耳朵红了。
自己躺在人家胳膊上一整晚都没有抱怨,自己给人家按了半个小时就抱怨手酸......
时珑嘴硬:“没有,我力气可大了。”
叶伽看着时珑细瘦伶仃的手腕,微微挑了一下眉。
如果在这里的是西蒙斯,大男子主义的恶魔亲王被小魅魔枕一下胳膊,只会美得找不着北。
再或者在这里的是阿希洛德,出身高贵魔法世家的老古板人类也根本不会提起自己胳膊酸麻,让时珑给他按摩。
但是很不幸,在这里的是不要脸的叶伽。
邪恶的资本家根本不懂什么是“脸红”或者“不好意思”,他每个毛孔里都流淌着血和脏东西,只会把这个不聪明的小魅魔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看着小魅魔软红的指尖,这位吸髓敲骨的大银行家不仅不会愧疚,反而变本加厉地提要求:“哥哥,你做晚上一直缠着我,我不仅胳膊酸,后背和腿也很酸,你也帮我按一按,好不好?”
时珑老老实实地说道:“哦哦,那你趴好。”
叶伽非常自然地脱掉了上衣,裤腰松松地挂在腰上,抱着一个枕头,把后背露给了时珑。
他的身材带有少年人特有的瘦削,肤色偏白,薄薄的肌肉覆盖在清瘦的骨骼上,腿很长,腰上一点赘肉都没有,是一具非常年轻而具有活力的身体。
时珑心思干净,对于“林洛”只把他当成弟弟,非常自然地把手指放到了少年的脊背上。
下一秒,时珑便愣住了。
然而这具年轻的身体上,有着无数被虐打的伤痕。
刀痕、烟头烧伤的痕迹、抓痕、鞭子抽打的痕迹、玻璃的划痕、电击的痕迹......一道道新伤旧伤纵横交错,遍布在少年的身体上。
时珑越看越心惊,细嫩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颤声问道:“你这些是怎么弄的?”
叶伽两只手臂抱住枕头,侧头看着时珑:“是我爸爸打的。”
时珑动作一顿。
这绝对不是什么“闹着玩”或者“管教孩子”的伤口,而是下了死手,真的用这个孩子的身体在泄愤。
时珑的声音很轻:“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叶伽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可能因为,我不太听他的管教吧。”
他血缘上的父亲是一个有收藏癖的恶魔,喜欢把美丽的物品封装在特殊树脂罐子里,摆上他的藏品阁,让这件藏品永远保持它最鲜活美丽的那一刻。
而他的母亲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她不会魔法,也从来没有来过魔界,却有一双漂亮黑色的眼睛。
当过度的美貌没有相依仗的保护时,美丽就成了罪恶。
恶魔觊觎的不仅是他母亲的美貌,还有她那一双漂亮的眼珠。在生下叶伽之后,叶伽继承了他母亲的一双的黑色眼珠。
叶伽一天天长大,那双眼睛越□□亮。比起他母亲纯粹的黑色,叶伽的眼睛在暗处是纯黑色,而在阳光下则会变换绚丽的颜色,如同熠熠生辉的黑曜石,比他父亲所有的藏品都要光彩夺目。
叶伽从小就害怕父亲看向他眼睛的目光,那不是父亲看儿子的眼神,甚至不是看向一个活物的眼神。
仿佛他的眼珠才是那最珍贵的藏品,而他只是一台不合格的展示柜。
他的父亲说:“有生命的物体都会腐朽,而腐朽是丑陋。只有在它最美丽、最鲜活的那一刻采撷下来,才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