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长安城内冬日的气息彻底消去，隐藏在街巷各处的杏树纷纷探出头，初时粉白的花瓣随着春色渐深，也渐渐染出一片净白。

韩芷身穿一袭撒花烟罗裙从巷角走过，拥簇在枝头的杏花被风卷动，掉了少许在她墨发上，给她清雅的裙装又添了一份娇美。

段颜夕走在前端，探头往巷口看了一眼，见里面那家店铺开着，当即笑着回头冲韩芷挥了挥手：“门开着呢，你快来。”

韩芷快步走上前，尚未来得及看那店铺一眼，段颜夕就拽着她的手急匆匆往里走了去。

“我们得抓紧，每到午时这个店内的人就挤得路都走不通，要是晚了，我们两个就只能端着面蹲在街角吃了。”

段颜夕性子一贯很冷，韩芷鲜少见她像如今这样情绪外露，不免嘴角也带了几分笑。

“到底是什么面，竟叫你心心念念这么久？”

段颜夕：“一会儿你就知道。”

二人边说着就走到了那店铺外面，店内两个小二正在给角落里安放桌椅，瞧见段颜夕，其中一个赶忙将帕子往肩上一甩，笑着就迎了过来。

“段姑娘，今日又来吃面啊。”

段颜夕冲他点了头：“二楼可还有雅间？”

“还有两处雅间空着没人订，段姑娘若是要，我领你上去瞧瞧。”

段颜夕：“可有能看见街上的雅间空着？”

小二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正巧有一处，我领你们上去。”

等到上了二楼进入雅间里，段颜夕先是打开窗子往外瞧了瞧，确定此处视野不错后，才转身递给了小二两锭银子。

“我们要四碗牛肉面，剩余的银子都是你的。”

小二捧着两锭银子愣愣的看着她：“这……这太多了。”

“你阿娘吃药费钱，单靠你在店内打杂的工钱根本不够，那些银子你就拿去给你阿娘买药吧，不用还我。”

段颜夕冷冰冰的说完这番话，见小二还捧着银子愣在原地，顿时不悦的开口：

“你怎么还不走？牛肉面讲究的是火候，你现在不去告诉后厨让他先给我们煮面，待到一会儿人多，他再一耽搁，好好的面送上来也不好吃了。”

小二听她这么说，才忙抬起袖子擦了擦强忍住泪水的眼睛，躬身退了出去。

待到小二走后，韩芷这才笑着看了段颜夕一眼：“做好事就做好事，你干嘛对人家那么凶？”

段颜夕提起桌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答非所问的道：

“有一次我跟我爹出城查案子，回城时已经半夜了，就在那天晚上我看见他在药房前给店内的掌柜下跪，说是身上银子带得不够，想让掌柜的先去给他娘瞧病，他后面再湊钱补上，结果被人给哄了出来。”

坐在一旁的秋儿闻言，顿时气愤的开口：“这药店掌柜怎么跟安珩一样，眼里只有钱，半点作为大夫的医德都没有。”

段颜夕听她提及安珩，有些意外的问道：“你认识安珩？”

“清心堂那个黑心大夫，满长安城谁不认识。”

秋儿气鼓鼓的说完这句话，见段颜夕脸色不太对，当即忐忑的捏了捏手指：“段小姐，你没事吧？”

段颜夕端起茶杯掩饰性的喝了一口茶：“我没事，我就想起了一些事，觉得有些难受罢了。”

韩芷瞧着她，有些好奇的问道：“我记得你跟安珩好像没什么交集，怎么提起他，你反应这么大？”

“我之前在宫里见过他。”

段颜夕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韩芷有些摸不到头脑：“什么时候？”

“就在你被关押在绝狱大牢，皇上让人将他带入宫同五皇子他们对峙时。”

韩芷：“既是对峙，想必人也是被带到了皇上跟前，你怎会有机会见到他，难道那个时候你也在玄英殿内？”

“没有。那天我入宫陪太后说话，出宫时瞧见几个小太监将他往一处废弃的宫殿拖去，我当时以为他是那个宫做了错事受罚的奴才，就跟上前准备救他一命……”

段颜夕说到最后这句话，整个人的情绪瞬间跌入了谷底。

“我自懂事起，就看着我爹审查凶案，抓捕凶手替死者讨回公道。那个时候，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尽力，今后我也可以像我爹那样匡扶正义、惩戒罪恶，做一个无愧于心的好人。可是那天在宫里，我明知他是被冤枉的，但就是救不了他，或者说我根本不敢救他。”

许是这些话在心里憋了许多，如今一开始说，便彻底停不下来了。

段颜夕眼眶微红，惯常冷冰冰的眉眼，全被悔恨所代替。

“你说如今的我，同那些自私虚伪的人又有什么不同，有的时候瞧着被我爹抓回来的罪犯，我甚至也在想，我同他们也是一样的，我也是杀人凶手。我的无视与懦弱，也把他害死了。”

秋儿同云雀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很想开口对段颜夕说安珩其实并没有死，可一想到早前越岂的嘱咐，话都到嘴边了又只能堪堪止住。

边上韩芷伸手握住段颜夕的手，轻声安慰：“这件事情不怪你。”

“我其实本可以救他的……”

“兴许他没死也不一定。”

听韩芷这么说，不止段颜夕瞪大了双眼，就连一旁的秋儿同云雀也是被吓得瞪大了双眼。

越岂早前明明嘱咐过了，安珩还活着这件事不能外露，要不然会引来许多麻烦。

怎么她家小姐，一瞧见段颜夕哭了，就把这事给说出去了？

段颜夕瞧着韩芷：“他没死？”

韩芷此时也反应过来，不能透露安珩还活着的消息，当即尴尬的低咳了一声：

“我就是觉着安珩这人爱财如命，他清心堂存了那么银子都还没花，他怎么会甘愿就这么死了。”

云雀反应很快，赶忙着也接话道：“我听说安大夫医术远胜宫中太医，若是他真有心假死脱身，想来宫里的那些人也是查不出什么的。”

段颜夕听着她们主仆二人的话，突然觉得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我一会儿吃完面去清心堂一趟，若他真的还活着，便不能再待在长安城内，我要想个法子送他出城。”

韩芷懊恼的扶了下额，强行补救道：“说不定他已经出城，你最近不是在忙挖心贼的事情吗？就别再跑清心堂去浪费时间了，查案要紧。”

她这边话刚说完，就听见敲门声在身后响了起，紧接着两个店小二就一人端着两碗牛肉面走了进来。

段颜夕本来还十分低落的情绪，一看到店小二手中端着的牛肉面，瞬间便满血复活了。

“他们家的牛肉面，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牛肉面，你们快尝尝。”

韩芷主仆三人被她兴奋的情绪感染，也各自取了筷子开始吃起碗中的面条。

只一口，韩芷就彻底呆在了原地。

段颜夕瞧着她这副反应，当即紧张的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韩芷握着筷子看了她一眼：“这面是谁做的？”

“面自然是后厨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