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织跟秦砚北告别的时候很利落, 但等她朝着唐遥走到一半,听着他脚步声远离,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看他背影。
他很高, 轮廓颀长优越, 穿正装显得清瘦,实际上云织知道, 衣料包裹的底下, 都是紧绷有力的肌理。
秦砚北身影消失之前,突然转头望过来, 云织如同被当场抓包,慌张地立刻扭回去。
她怕是疯了, 好不容易暂时离开他的紧迫盯人,居然还有心思想别的。
云织压着微微乱了的呼吸,装作若无其事地跑向唐遥。
见秦砚北彻底离开, 唐遥才从窒息的紧张里缓过一口气。
她一把抓住云织的手, 瞄了瞄四周, 大概能感觉到哪个方向有几双眼睛盯着,装作嫌吵, 把云织拉到墙边, 找了两个安静的椅子坐下。
云织想跟唐遥说说自己的状况,让她放心, 但不打算和她提准备逃走的事, 免得她受连累。
还没张口, 刚走不久的秦砚北就打过电话来, 云织没慌, 唐遥却吓了一跳。
等通话挂断, 她一秒都不敢浪费, 示意云织把手机放远一点,防止万一有监听,然后就开门见山地低声问:“织织,你到底跟秦砚北确认过当年救你的事没有?过程,细节,都聊过吗?”
话题超出云织的意料,她愣了愣回答:“提过很多次,但我没仔细问过,他也没主动说,怎么了?”
唐遥皱着脸斟酌了一下,选择不绕弯子地直说:“江时一主动找到我,要和我一起把你带出来,那天行知楼的事我们两个都在场,他当面告诉我,秦砚北没救过你,他……才是当年真正救你的人。”
周围吵闹的杂音像是骤然被按下暂停键,被拖出漫长刺耳的啸响。
云织忘记眨眼,匪夷所思地看着唐遥,足有几十秒没说话,缓了缓才定住神问:“江时一自己主动说的?!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我们有无数次见面的机会,他从来不提?”
不止是机会,她第一次在医院正式跟秦砚北谈报恩,江时一就在现场,他可能忍得住一言不发吗?!
后来三番两次被她拒绝,他还想了很多办法增加见面的次数,甚至跟她说很多秦砚北负面的传闻,都没打算告诉她真相?
江时一是这么沉得住气的人吗?!
唐遥把当时江时一的说法都转述给云织,轻声分析:“人跟人毕竟性格不同,放在江时一身上倒是也说得通的,他喜欢你好几年了,一直苦追,要是硬提恩情,好像就在强迫你。”
她不带恶意地随口说:“那不是就变得跟太子爷一样了……”
云织本能地觉得抗拒,抗拒这个颠覆她几个月以来所有行为的说法,也抗拒最后这一句比较,她下意识打断:“不一样的,江时一跟秦砚北不能放在一起比。”
唐遥怔住,有些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没有马上说,郑重问:“织织,江时一已经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今天只要你跟着我,在秦砚北发现之前,咱们绝对能跑出去,江时一说了,你想知道的真相,等见面他都会一五一十给你讲,还会给你证明。”
“跑?”云织意识到了严重性,严肃问,“你是来带我走的?”
唐遥点头:“你愿不愿意,我们时间不多,决定了立刻就要出发。”
云织心口像被推了一下,不由自主摇晃。
她计划的不是今天,所以也没有现在消失的准备,想到秦砚北走前的眼神,她答应晚上烤的饼干,以及刚接到的那通……他已经开始不安的电话,都在隐秘地刺着。
云织迅速冷静下来,考虑自己的情况,因为拍摄要登记,证件都带在身上,卡也在包里,但剧组的钱……
她正想着,赵副导演就来了条短信,告诉她财务现在就要打第一幅海报的款了,让她准备接收。
连这个理由都不再成立,催着她当机立断。
云织弯了弯腰,撑住椅子边缘,轻声问了一句:“江时一的意思,必须见面才说真相?”
“是,他只跟你说,目前我跟他电话也联系不上了,”唐遥如实回答,“他这次也是下了血本,要在秦砚北手里抢人,你能想象到有多大难度,今天是计划很久的,如果不成,下次就非常难了。”
云织看着她:“你呢?遥遥,你也要掺和进来?我走可以,但你留下来,就当是我自己跑的——”
“不行!”唐遥认真说,“计划是我跟江时一定的,我本来就脱不开关系了,秦砚北可没那么好骗,而且更重要的是,江时一再喜欢你,我也不能完全放心,我至少要把你送到安全地方才行,至于家里那边……我爸说了,他没问题,让我问心无愧就好。”
云织攥紧唐遥的手,不再多说,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剧烈,她低头闭了闭眼睛,小声说:“好,那个真相,我必须要当面去问江时一。”
唐遥有了底,豁出去了,扣着云织手指,一脸平常地继续和她说话,眼睛时刻关注着周围。
两三分钟后,原本按部就班拍摄的体育馆里,屋顶上方一大片挂彩旗的钢架突然之间松动,整片掉下来,一时间尖叫声四起,不知道有没有砸到人。
云织急忙站起来,要去看看同学,被唐遥死死拽住,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钢架掉落,是江时一安排的机会,要混乱现场。
云织远远看了一圈,确定应该无人受伤,她心才稍稍放下。
江时一是用这种方式?不怕伤人么?
但场面已经拉开,现场彻底乱了,她能感觉到,原本紧盯她的那些眼睛被严重干扰,除了事故,还有提前安排好的人在刻意阻拦,要重新聚集到她身边需要一点时间。
这一点,就够唐遥带她走。
云织深吸口气,抓紧自己随身的小包,顺着唐遥拉扯的力道闪进旁边一片广告牌后面,跟着她加快脚步,从内部通道直奔体育馆的后门,她猜那里应该已经有车等着。
通道光线不足,格外安静,只有脉搏跳动和错乱奔跑的脚步声。
云织中间回过两次头,后面进来的入口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她心上似乎有透明的丝线牵扯在那边,跑得越快,那些线缠得越紧,酸胀得眼眶有些发涩。
唐遥动作麻利,把车门拉开,推云织上去,一晃神看到她低垂着的,微微发红的眼尾,有点吃惊的问:“我记得你最讨厌被关起来,被困住的这种感觉,以前学校有两次闹流感,短期封宿舍,你都很不安,怎么现在……”
现在被秦砚北限制着,她还会有不舍。
云织用力抓着车门把手。
是啊,为什么。
明明被关着是她最厌恶的事,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到哪都被秦砚北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没有深恶痛绝,还在信任他。
尤其在听到江时一的那个真相之后,就算现在不能确定,她不是也应该对秦砚北开始提防了吗?
心脏上的丝线不断往里深陷,嵌进更深的,她自己都摸不到的地方。
唐遥忽然放慢语速问:“织织,你……是不是已经对秦砚北动心了。”
不止是云织现在转红的眼睛,还有她今天脱口而出的维护。
很早以前她就察觉到了云织态度的改变,谈起那位傲娇淡漠的太子爷,她一个不爱说话的人,话题总是很多,眼里带着无知无觉的笑和信赖。
现在临别的这一刻,一切好像都昭然若揭,再也藏匿不住。
云织忽然抬起头,带着哑意否认:“没有,我不是,你知道的,我有喜欢的——”
唐遥没有急着反驳,只是轻轻说:“其实不难,你只要考虑两件事……”
“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不存在,你心无所虑,会不会爱上秦砚北。”
“如果从开始,救你的人就是江时一,奶奶让你去报恩的也是江时一,你会不会跟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对秦砚北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你也会用在江时一的身上吗?”
车门“砰”的关上,一辆学校里很常见,平平无奇的大众驶离体育馆,车窗上,挂着很居家,甚至土气的遮阳帘。
云织靠在后排,许久没有说话。
外面的杂音一波波灌入耳朵,又像是冻结住。
她心里知道那两个问题的答案。
会。
会爱上。
不会。
不会用给别人。
不单是今天,现在,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经能够作答。
唐遥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那我更不后悔,一定要带你跑出来,两个人的感情,怎么能在困和被困里正常发展,这个僵局必须打破,就算是太子爷有病,我们织织也不能跟他一起共沉沦。”
云织低下头,按亮手机,手指有点打颤,发现信号那里是空的。
唐遥说:“车里带小型屏蔽器了,暂时接不到信号,防止秦砚北在你身上放了定位,等走远点,把手机什么都扔了换新的就好了。”
云织攥了攥稳住,点开她唯一一个能够主动联系的人。
因为他现在收不到,所以无所顾忌地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不拐弯抹角,直白地问:“秦砚北,有人告诉我,你从来没救过我,是吗。”
发完,云织把手机反扣住,等信号恢复的那一刻,这条信息会自动发出去,但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青大甚至离开怀城了。
就当做是告别,当成她走的理由。
无论他看到这条信息,生气不被信任也好,还是真的如此也好,都算一个句号。
车开出青大校门的一刻,云织像被什么牵引,猝然转头,目光定在遮阳帘露出的窄窄一条缝隙上。
她本能地往后躲,让自己完全避开那条缝隙的范围,但眼睛紧紧望着,有一道黑色车影逆向开来,风驰电掣在旁边经过,即使相隔两道车门以及外面的距离,都能感受到让人心颤的焦躁。
云织莫名鼻子一酸。
她知道,是秦砚北回来了。
他有预感,却不知道他已经跟她擦肩而过。
车速很快,开进主街后就开始熟练地绕没有监控的小道穿行,不走高速,专门挑了国道,目标明确。
云织看出司机是唐遥这边的人,并不是江时一的,她安稳了一些问:“现在去哪?”
唐遥点开手机里的一条备忘给她看:“这是我们定好的中转地,距离适中,能让你休息,而且江时一说他那些话适合在这儿说,有人能给他证明,等这些事处理好,我们马上换地方。”
云织一看就愣住,手指下意识地蜷起,死死按在手心上,感觉到疼了才咽了咽,皱眉问:“怎么会是我父母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