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66.(2 / 2)

我是来抱你的 川澜 5175 字 2022-07-11

保安顺利放行,云织顾不上回应,径直一步一步走到那副海报前。

男人手写的字嚣张跋扈,风骨凌然。

画家云织。

是那些大大小小奖项的获得者。

是秦砚北的女朋友,未来太太,爱人,心肝宝贝。

年轻男人在旁边道:“秦总亲手写的,整个集团都会背了,谁要是说句太太厉害,秦总那边就能赏个笑脸,您是没见着他晒幸福的——”

云织脑中嗡鸣。

她手腕轻轻颤抖,手指用力攥住,让自己稳定。

到底是哪一天,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含笑写下来的。

一个会在集团里大张旗鼓张贴这些字的男人,会因为忙,就一面都不能跟她见,会因为机场人多,赶时间,就连抱她一下都吝啬吗?!

云织的心不断下坠,掉进深涧,她不敢耽误时间,冲上秦江川所在的二十层办公室,有人来拦,她第一次毫无客气礼节可言,一门心思只往里面挤,在得知她是秦砚北的女友后,防线不得不松动。

她跑进那间办公室,急喘着一把推开门,秦江川背对她坐在皮椅上,而他对面,是大块投影屏,上面正播放着一段录像。

画面明显有些年头了,镜头微微摇晃,但清晰记录着年幼的秦砚北是怎样发疯把医生打伤,神色阴冷狰狞,小小年纪毁掉整个治疗室。

接下来是少年的秦砚北。

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经年不忘的惦念里,曾经把她拉出深渊,一身染血的少年,不惜皮开肉绽甚至骨折,也要挣脱病床上的束缚,砸碎药瓶,攥着锋利的玻璃,一面不要命的划伤自己,一面横在别人脖子上。

他还在冷笑,神色阴戾,收音很差,沙沙作响:“我要去找她,拦着我就死。”

后面一次次被困住,他一次次表露出更激烈的暴虐感和攻击性。

视频剪辑的都是最直观残酷的画面。

秦江川转过头,他大病过一次,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态,微笑着问:“我千方百计带回来的这个孩子,就像个魔鬼,是吧,别人的躁郁症大多是抑郁和亢奋交替,就算有危险,也不致命,但他不一样。”

他行将就木。

对秦砚北既愧疚又憎恨,想让云织怕他,也想让云织救他。

他不带感情的陈述,让云织认清事实,自己去给秦砚北宣判。

“他两者都很极端,会伤人,发作起来让人害怕,还有衍生出来的妄想症。”

“你深入了解过这种病吗,他会遗传,你们的孩子也可能是这样,他却执拗的想跟你结婚。”

“这病根本治不好,他就算去了——”

云织耳中充斥着视频里的刺耳声音,秦江川的评价,和她自己血流心跳的轰鸣巨响。

秦砚北的脸,从小到大的,以及两天前看似冷淡分别的,都在她眼前反复回闪,变成碎片剐着人最疼的地方。

云织胸口缓慢起伏,在屏幕光影的变幻里,一字一字问:“那天在病房,你跟他说这些了?”

这一句问话还算平稳,但紧接下来,云织的情绪就被粗暴划破了缺口,激烈涌出来:“你跟他说……我还没见过他发病最严重的样子,就像视频里这样?!”

“告诉他他的病有遗传概率,我会很介意,现在接受他,只是因为还不够了解?!”

“是不是还说过,以他这样的情况,我不会跟他结婚?!”

“结婚”两个字是当头棒喝,像一盆刺骨冰水蓦的泼下来,云织声音哽住,愣在原地,太过用力攥紧的手指失去知觉。

他写下的未来太太,爱人,那天晚上他明明已经要抵入她的身体,却强行停下来说想跟她结婚……

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临时起意是吗,他是真的,已经把求婚放在心里揣了很长时间。

他不满足于恋爱,不想只要男女朋友的关系,他的情感比她更长更重,在她认为两个人刚确定关系的时候,实际上对于他来说,已经一个人走过了太久。

他从年少时候就为她执着,重新相遇就早早动心沦陷,却被告知他的爱意是妄想,被她拒绝推开,甘愿做个她失明失聪期间的替代品。

好像她才刚开始正式恋爱。

但秦砚北已经挣扎深陷多年。

两个人一直在错位,她以为彼此合拢的时候,却离他真正的情感还有很远。

她站在起跑线上,觉得跑得很努力了,可他早就等在终点,等她发觉,等她能朝他狂奔过去。

是不是在她顾着矜持,低头自卑,对他慢悠悠不急不缓的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害怕,怕她不知道哪一天就半途放弃,不把通向他的路跑完。

云织嘴角咬破,眼睛通红充血,忍住了没有掉眼泪。

秦江川皱眉:“我说得有错吗?”

云织哑声说:“他发病的样子我现在见过了,那又怎么样?你们都怕吗?我只觉得心疼,他为什么会病到这么重,难道不是你一步一步强逼着他,才让他走到今天?!”

“你今天提前知道我来,特意放视频让我看见,是想通过我把他逼到更绝的地步?!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坐在这儿左右他的人生!”

“我还没跟他恋爱的时候,就知道他的病以后会有什么影响,我不在乎。”

云织即使是激烈时,声音再哑,也还是柔软的,但这些软的内里,又像铸满铜墙铁壁。

“我只要秦砚北,他病重也好,像以前无家可归也好,身上再多危险,不确定,我都无所谓,能不能有孩子,最不值得一提。”

她盯着投影屏上那个血淋淋的少年,纤瘦身体站得笔直。

“我是他的软肋,你们都想利用,可我更是他爱人,是我在感情里胆小,缩在壳里太久了,变成你们把他推向绝路的工具,以后我就守在他那,谁也别想再伤他。”

云织转身离开办公室,秦江川在后面闭上混沌的眼睛,手里摩挲着那个被秦砚北退回来的玉镯。

他的孙媳很好。

是他从始至终,都不配做爷爷。

云织在走廊里按住墙,困难地喘了口气,叫车直奔机场,她控制自己不要慌,不能再浪费一点时间,进候机厅等待起飞的时候,她把秦砚北的视频截图再次拿出来看。

一见到他苍白消瘦下去的脸颊,她坐在角落里,泪抑制不住的掉,掉了就擦干,专注去看他背后露出的少量环境。

云织再去网上找英国所有能治疗躁郁症的机构,一个一个翻图片,但能查到的有限,她求助方简的助手,助手支支吾吾,说她也不太清楚。

云织直接在问答平台上高价悬赏,求英国任何相关机构的内部图,无论什么都可以。

上飞机前,她仍然没有看到贴近的答案。

直到飞机起飞,她也没拿到秦砚北确实在英国接受治疗的证据,一切都只是直觉,都是她千丝万缕勾在他身上的预感。

从来没有那一刻,她这么害怕失去,心里疼得蜷在座椅里,望着窗外云层,一动也不能动。

他平静,强势,镇定,看起来若无其事,绝口不提自己满是坑洞的心。

他只是怕真的变成别人嘴里的精神病人,怕她接受不了。

那个在她看来应该挂在高空的人,一直在低头俯首,求她垂怜。

他从未被爱。

连她,也没有给他足够对抗伤害和恐惧的感情。

她为了那些不自信,把他一个人放在黑暗里,甚至临别前,她还推着他快走。

高空之上,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的云织用帽子挡住脸,泪顺着下巴滴在胸口上。

她跟他都是孤独干涸的。

靠彼此热烈的爱生存。

飞机降落的时候,云织连一个目的地都没有,她列出了英国几大知名机构,准备挨家去找。

天色已经暗了,云织站在陌生异国的机场外,她知道,砚北之所以不辞辛苦特意来英国,应该是决心要做MECT。

那种……会造成脑损伤,随机性的记忆缺失,只为了能让精神状态稳定下来,可以像一个正常人活下去的电休克疗法。

没人比她更清楚,电击是什么感觉。

云织叫车,跟司机报上其中一个机构的名字,哪怕快一分钟,就多一点找到他的希望。

从飞机上开始,秦砚北的微信就再也没有回过,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已经开始了。

云织心口疼得缺氧,靠在车窗上用力呼吸,手机这时候突然震动一下,她惊惶低头,看到问答平台有了几条新回答。

她立即点进去看,其中一张图片扎在视野里。

类似的房间,类似的油画,连床摆放的位置都如出一辙,但具体地点是一长串陌生英文,根本不在她已经找到的那几家范围里。

“这是英国不对外的精神问题研究机构,得有渠道才进的来,基本全是重症,来了就知道,有些病再先进的医疗手段也没办法,天天有人自杀。”

方简身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在往外冒,冷气充足也无济于事,他紧盯着身穿白色病号服,沉默坐在窗边的秦砚北。

MECT的预治疗在下午已经结束了,历时并不长,前后加在一起不到半个小时,但人是全麻的,无意识地推进去,电流通过大脑,束缚人的意志。

秦砚北醒来二十分钟了,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就这么沉默的走到窗边坐下,定定看着外面。

方简某一刻有种感觉,他是在看南山院窗外的那个玻璃温室,在看云织给他种的那棵树。

做过电休克的病人,记忆残缺是必然反应,但秦砚北可逆,他就算暂时不清醒,24小时内也会恢复过来。

这混乱的24小时,就是秦砚北的危险期。

他不像别人那样做完了就空白,很听话,他现在每个细微动作,方简都觉得心惊肉跳。

“砚北,你跟我说两句话。”

秦砚北慢慢回过头,眼瞳漆黑,没有一丝光,声音哑到吐字吃力:“织织在哪。”

方简听到他问云织,长出一口气,以为没大事了,于是哄着说:“她还在国内等你。”

秦砚北说:“她逃了,她不要我。”

方简一愣,腾的站起来。

秦砚北意识混乱,他的生命停在云织从他身边逃离的那一刻,她没有接纳过他,没有跟他在随良形影不离,没有恋爱接吻,他只记得自己被彻底抛下。

“她怨恨我,可我想去找她,”秦砚北垂着眼,盯着自己手腕内侧和小臂上的伤痕,“我活着,对她就是威胁,我放不了手。”

方简头皮炸开。

秦砚北骨节清晰的手握住窗户把手,寻常地拨掉锁扣,打开,漫不经心似的往下看,眼底却血色斑驳,眉拧着,水迹在半掩的睫毛间无声渗出,过份英俊冰冷的五官被湿痕切割。

方简面如白纸,他知道有极少数的病人会在这种治疗以后突然病情加重,但没想到会发生在秦砚北身上。

他不知道秦砚北跟云织的感情过程,一旦说错就会激化。

秦砚北看似落拓疏懒地靠在已经打开的窗口边,方简扑上来拽他,但秦砚北的力量绝对不是他能抗衡,他厉声叫着外面的医护拿束缚带。

秦砚北甩开他,脊背对着打开的窗,窗外只有稀疏几根栏杆,方简相信,如果秦砚北想,这些根本挡不住他。

方简再次大吼叫人,他想捶死自己,为什么要图清净选十层以上的轻症病房!为什么没有提前把窗户加固!

几个医护冲进来,试图控制秦砚北,其中一个急促说:“抱歉刚才有点麻烦,一个中国姑娘突然闯进来,要见秦先生,在八楼被拦住了,耽误了一点时间。”

医护总共四五个,欧洲人高大魁梧,却近不了秦砚北的身。

他不稳定时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半眯着眼折下窗边的木制壁灯,尖锐断口放在手里,身后就是不堪一击的洞开窗口,底下数十米高空。

危险,癫狂,求生欲极低,做得出任何事。

方简呆住,突然破音:“……拦住他!等我,等我两分钟!”

他转头冲出去,等不及电梯,跌跌撞撞跑到八楼,循着声音大步狂奔,直到看见那个根本没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他几乎失声。

明明没报希望,只是心存幻想的来试试,等真的确定身份的这一刻,他一脸眼泪。

“云织……”

“云织!”

云织正在用不够熟练的英音跟人吵架,脸上都是急疯的怒色,听到方简的喊声猛然转头。

她脑子极其清醒,又在某一瞬觉得混乱到一片朦胧。

她跟着方简跑上楼,一声一声狂烈的心跳震着肺腑,说不出话,连喘气都极力忍着,径直闯进那扇打开的房门。

分别不过几十个小时。

却恍如隔世。

云织看着窗边的那道颀长身影,一群医护如临大敌,有人捂着流血的脖子。

准备好的针剂已经递到跟前,要给他注射。

然后云织撞上了他的眼睛。

她慢慢走进房间,脚步越来越不受控制,踉跄着扑过去,挤开周围所有障碍,把那个被夜风贯穿,冷成冰的人死死抱进怀里。

他高大凌人,坐在窗台上,满身都是脱轨的攻击性和死气。

跟他相比,她纤细到像是一缕影子,打开的手臂怀抱很小,但仍然踮起脚,用体温拼命把他包裹住。

拥抱紧到窒息,云织低低喘着,声音都堵在嗓子里。

不用束缚带,没有打针,秦砚北背后就是高空,手里的利器缓缓掉在地上,他安静下来,嘶哑问:“织织,你怎么会来。”

上一次在机场他这样问,她答他,我来送你。

这一次。

云织埋在他冰冷的颈窝间,哭声从一点点压抑的低音,到不再顾忌的放肆宣泄。

“我来抱你。”

她像搂住自己的全世界,跟他心脏的跳动贴在一起,回答他。

“秦砚北,我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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