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婳棠有些莫名其妙,好半天,她才咳嗽了一声道:“发财,我们回去吧?”
发财还跟在后面追问道:“主子,你是不是不高兴?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不理你,你才不高兴?”
婳棠嘴角抽了抽,心里想,就你话多。
不过婳棠就是这么个性子,再生气过了一会儿就忘了,等到了自家的院子,她先玩了会秋千,一会儿嗅到素儿在做鱼羹,就开开心心去吃饭。
婳棠刚刚一入口,就觉得味道很熟悉,好奇问道:“素儿,你今天出去,是去哪里了?”
“去了我家小姐的旧宅一趟,今天是她生辰,我去看看她,顺便在抓了点鱼回来。”素儿的笑容比平时还要寡淡,眼眶一下红了,以前,小姐每年生辰的时候,都要去禁地偷鱼,于是今年,素儿也很虔诚地去偷了一回鱼,等拿回来却不想看着伤心,就拿来给婳棠做鱼羹吃。
这种鱼银白可爱,浑身没有一点刺,只是个头很小,不到人的小指那么大一点,别的做法都不好,唯独做鱼羹,却很鲜美。
婳棠吃得食指大动,她终于想起来了,李冯蕴家后山的潭水里就有这种鱼,嘟嘟不到周岁,李冯蕴就曾做给他吃,嘟嘟很喜欢。
真是缘分。
“小姐?你家小姐不会就是以前的太子妃吧?”婳棠不再是以前那个初到京城,什么也不懂的乡下人,她拨开宫里的重重迷雾,似乎抓住了点什么。
素儿听了后,冷笑了一声道:“什么太子妃,只不过是太子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去了也好,省得受罪。”
她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眼底迸射出些许恨意,擦了擦眼泪,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婳棠喊了她几句,她只是不应。
婳棠有些郁闷,这么好吃的鱼羹忽然食之无味。
回头看发财,却发现发财也在发呆,他发呆便算了,却直直地看着她,看得人怪不好意思。
“发财,你干嘛呢?”婳棠翻白眼道。
发财恍然,嘴角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没事啊,我想起一些往事。”
婳棠问他想起什么,他又卖关子不肯说,婳棠只能说,孩子大了,开始有心事了,哎。
发财又看了一眼,忽然说了一句:“你不去看看?我觉得素儿姐姐的样子不对劲,可别做什么傻事。”
婳棠闻言,心里一惊,转身就往外跑,果然素儿的房间里没人,婳棠想起刚刚她那可怜的样子,心里莫名不舒服起来。
……
凌玄一早就遣散了所有人,走到一处水榭,这水榭设计十分精巧,建立在湖中的一个小岛上,小岛没有路可以通往陆地,只能有人能在外面按动枢纽,让那桥转动搭在岛上,外面的人才能进入里面的也才能出来。
凌玄慢慢从桥上走过,步履沉重。
来到水榭里,所有摆设都同当年一样,房间里亮着灯,桌上放着她当年离开前放着的书,就翻开在她当时素儿正在帮她读的的那页,床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肚兜,针脚拙劣,是她偷偷一个人摸索着绣的。
明明肩膀上穿了铁丝,每动手指都会痛,眼睛也看不到,她还是动手做了这个。
为母则强,她那时候到底怎么从期待变成彻底的绝望?!
甚至毅然决然带着孩子赴死?!
凌玄始终无法想象。
当年被匈奴可汗围攻三个月,粮草尽绝,她还能带头和战士一起唱战歌,一遍遍告诉大家,我们能赢,我们一定会赢。
可她却带着他的孩子跳下深渊。
大概真的太失望了吧?大概是真的看不到一点希望!
凌玄低头,手指发力,握紧那册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五年多了,已经五年多了,你到底——”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破空之声,凌玄似乎早有准备,他广袖一挥,无数的暴雨梨花针便全部落在了袖中,他却没有反手回击,而是推门走了出去。
素儿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站在庭院内,眼底全是仇恨。
凌玄淡淡地道:“你走吧,你杀不了我。”
素儿咬牙:“你杀了我吧,不然一定会后悔。”
凌玄哼笑道:“就是你找来的那个墨七吗?你以为她能成为我的软肋?就凭她?”
素儿一愣,随即笑了笑道:“那我们走着瞧。”
说完,她转身离开。
凌玄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比月色更清冷几分,忽然远远的有人跑了过来,一看武功就不怎么样,等走近一看,果然是婳棠。
婳棠抱着个包裹,一脸狗腿的笑容:“殿下,我问了孟头,他说您在这里。”
凌玄的眸子里瞬间迸射了几丝凌厉:“你来干什么?不知道擅闯这里的人得死吗?”
“我不知道,这里都没有人,我就是——素儿做了点银鱼汤,您要吃么?”婳棠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在找死,不然为什么为了素儿那种细作,命都不要地跑来。
果然,凌玄看着她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离作死又近了一步。
可现在不能后退,婳棠深吸一口气,用尽量柔和的声音道:“很好吃的,我刚刚已经尝过。”
凌玄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唇角勾起一丝冷漠的笑意:“汤放下,惩罚你也要受。”
婳棠闻言,瞳仁蓦然紧缩了一下,本能地动了动脚。
凌玄也跟着看了眼她的脚,脚才刚刚好吧?
这一看,他就顺便将她从脚大量到头,真是很矮,只到了他的胸口,身体也不够好,纤弱得好像豆芽菜,总让人有种想将她藏起来养着的冲动。
“罚你——一个月不准出门,禁足。”凌玄叹了口气,淡淡地道,“你下去,汤留下。”
婳棠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可是此时不走才真是傻子,她忙应了一声,匆匆跑到房间里放下汤。
目光瞥到了一旁摆着的书,孙子兵法,她扫了眼,好像挺好看的,不知道孟头那边能不能借到。
婳棠觉得这个房间总给她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匆匆放了汤就出来。
见凌玄还站在外面,华丽的太子服不知道为何,和这屋子搭配在一起,刺得人心里隐隐作痛。婳棠神情恍惚地行礼道:“属下这就领罚去。”
凌玄没有看她,却看着那棵挂着秋千的大树,声音比寒潭里的冰还要冷:“去吧,没孤的传召,不得在来。”
婳棠身子缩了缩,那种没来由的恐惧如此清晰,就似乎她曾经也站在这里听这样冷的话。
她知道自己恐怕从此失宠,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
她对凌玄,有仰慕有尊敬也有畏惧。
这个人赏识她,保护她也对她忽冷忽热,不知道喜怒。
她看了凌玄一眼,轻声答应,就有些沮丧地垂头离开,庭院里的梧桐树开始落叶,秋天很快就要来。
婳棠回到院子里,素儿正焦急到处找她。
婳棠不满地道:“你去哪里了?”
素儿迟疑了下道:“我出去走走,听说您去寻我了?今日不适宜到处乱走,还是早点歇息吧。”
婳棠这才点点头,觉出一丝疲惫,这才发现紧张得太厉害,后背都被汗打湿,现在一片的冷凉,她就笑自己多心,竟然觉得是被那屋子吓的。
发财说了她半天,说仔细着凉,结果这一睡竟然真发起高烧。
半夜里,婳棠热得难受,素儿扶着她起来喂水,她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迷迷糊糊就告诉了素儿,她去了凌玄那里,看到了那个水榭里的房子。
婳棠委屈地道:“那个房子不好,很冷,其实也不冷,只是觉得心里冷。”
素儿忽然吃惊地抬头死死盯着婳棠的脸,可是,她又否定了自己:“不会的,这怎么可能。”
婳棠也没听她说些什么,又倒下来,沉沉睡去。
发财很不高兴,对素儿道:“都是因为你,主子才病的,你要是有点良心,以后少做惹她生气的事情。”
素儿的唇动了动,不想与发财这孩子见识,便走了出去,只是脚步有些乱。
婳棠到下半夜的时候,病得厉害起来,发财见没有办法,大着胆子去找了孟平,可是孟平暂时也没主意,只能去请太医。
孟平匆匆穿衣起来,一边走一边吩咐发财:“照顾好你们主子,我去请太医。”
发财又匆匆跑回去,见婳棠发作得已经很厉害,脸红得好像要烧起来,热气似乎都要扑倒人的脸上,她轻轻哼着,眼底似乎有点泪花。
呢喃着什么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过了一阵子,她又开始发冷,冷得嘴唇发青,一个劲哆嗦。
发财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直接开始脱衣服,一边道:“这不是办法,我来帮她。”
素儿拉住他:“不,不行的。”
“放开,你难道有别的办法?!”说完,发财就要去脱婳棠的衣服。
“放肆!!”一个沉冷威严的声音传来,发财的手微微一僵,他蹙了下眉头,才看到门口的太子凌玄。
他身后是乌压压的一片随从,身边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恭顺地跟着。
凌玄竟将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一同请来,这个小院子都快装不下。
发财挑了下眉头,低头道:“见过太子殿下,求您快救救我家主子。”
凌玄示意让太医们会诊,可发财死活不肯出去,凌玄念他是一个忠仆就没说他什么。
太医给婳棠开的药还是很有用的,一个时辰后,她就醒了,见发财正担心地看着她。
婳棠就笑了笑道:“我没事。”
结果,说出话来,却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自己都吓了一跳。
发财忽然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叫道:“主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行了。”
婳棠被他的唐突吓了一跳,以前他虽然闹着给自己暖床,却也不会这样抱着。
婳棠想推开他,却听他又鬼哭狼嚎地道:“都怪我,以前每次我都给主子暖床的,今日因为您累了,不准我暖床,这不?就病了吧?!以后你别这样啊,暖床是我自愿的,你总觉得亏待我,真的大可不必。”
“咳咳”一声尴尬的咳嗽,将婳棠从感动中唤醒。
她抬眼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但几位太医都虎视眈眈地看着,那个,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不是太子吗?是不是她眼睛花了,还是说她还在发烧?
他们的眼神怎么那么一言难尽?
婳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忽然看了下还抱着自己不放的发财,还有那个暖床——
婳棠啊了一声,推开发财,看着一脸不虞的凌玄,苦着脸道:“太子殿下,您听我解释。”
凌玄冷冷一笑:“何须解释,孤见你在这里享受得很,恐怕闭门思过也不能让你反省到自己的错误,从明日开始,你这个小跟班和素儿晚上都不得在此伺候。”
婳棠现在病中,最是怕寂寞,哪里敢一个人呆着,生病的人,谁不希望身边有人陪伴?!
她急了,见凌玄说完就要走,急急忙忙从床上起来,一路小跑过去,拉住凌玄的衣袖:“殿下,我害怕。”
凌玄在气头上,他大晚上带了太医过来,她却——
恼火的一扯衣袖:“你——”
没想到他话音未曾落,婳棠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一下子坐在地上。
凌玄心里一惊,脸色微变地猛回头看她,见她一脸苍白,捂着肩膀呆坐在了地上,那个情景——和昔日一幕惊人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