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姜闻修外出公干还没有回来，姜家的老夫人和吴氏，以及姜闻修的两个妾室，几个孩子，眼下都在正堂上，正等着姜黛不疾不徐地走来。

清淬的天光，被门框给圈限了起来，明亮得让人眼睛发胀。

姜黛从那海棠树下走过，出现在了门框圈限起来的视野里。她一身破旧的布衣，发丝绑在脑后，神色平淡，背脊挺得笔直。

这和当初被赶出家门那个瘦弱可怜、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大相径庭。

没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羞羞怯怯，竟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沉静与利落。

坐在正首的姜家老太太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由忆起多年前，尹澜初入姜家门庭时，那番矜贵自持的京中贵女的光景来，心中微微一沉。

这是她的女儿，转眼间长这么大了。

老太太旁边坐着的便是吴氏，一脸精致的妆容，身材微微发福，少了些以前那股妖妖娆娆的韵味，可见日子过得滋润。

吴氏眯着眼，打量着姜黛，心里憋着一股火气，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让下人开了后门接她进家门，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不想这丫头居然不识好歹，非要姜家敞开正门迎她回来！

姜黛在乡下的时候，吴氏便叮嘱过让马婆子多加“照料”，现在亲眼见了她，本以为她会是一副畏畏缩缩、烂泥扶不起墙的样子，却没想到在她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懦弱与自卑。

她那副平静的面孔下，究竟是怎样一副心思，吴氏盯着她看了半晌，也看不出分毫。

姜黛进得正堂门口，在老夫人跟前站定，然后撩起衣角跪下磕头，一举一动寻不出丝毫差错，道：“姜黛给祖母磕头请安。”

一看见姜黛，就不能不使姜家这些知晓内情的人心里膈应，老夫人亦是如此。

因为姜黛长得像母亲尹澜。

现在听姜黛给她请安，老夫人回了回神，面上有些无法形容的晦涩，僵硬地点点头，道：“你舟车劳顿，便不用行此大礼了，快起来吧。”

姜黛起身，又面向旁边的吴氏，也依然平静规矩，行礼道：“见过夫人。”

她越是这般，越是滴水不漏。

吴氏心下莫定，却也顷刻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笑脸，道：“老夫人都说不必多礼了，回了自个家里，你还客气甚？往后，你便随家里的孩子一起，唤我母亲吧。”

姜黛道：“是，母亲。”

吴氏现在是当家主母，家里不论她的孩子还是妾室生的孩子，名义上都得唤她一声母亲。

可吴氏认为，姜黛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唤她母亲；只要她有一丁点不愿意，那就是坏了规矩，吴氏便能名正言顺地好好调教她。

没想到姜黛却一点犹豫都没有，唤她唤得十分自然，仿佛进了这家门，往后大家当真是一家人一般。

大概是在乡下这些年，吃尽了苦头，现在好日子来了，当然要上赶着些吧。

吴氏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不由笑意中带着鄙夷和不屑。

现在她是姜家的正牌夫人了，这小丫头片子若想跟她过不去，那还有的是苦头给她吃！

吴氏身边站着一双儿女，眼神各异地打量着姜黛。

女儿大概十四五的样子，生得亭亭玉立，是姜家的长小姐，叫姜玉箐。儿子则是姜家人人捧上了天的姜闻修的独子，叫姜文谦，排行第四。

姜黛排第二，下面还有一位妾室生的女儿，叫姜玉露，笑得甜甜的，唤姜黛一声“二姐”。

姜玉箐则温婉大方，柔柔道：“二妹，你可总算回来了。”

姜闻修总共就这四个孩子。

旁边的姜文谦才六七岁大，姜黛记得她离开这里的时候，他连话都还不会说，眼下却能用鼻孔冷哼一声，说道：“你就是那个被赶出了家门的孽女？”

此话一出，堂上的气氛当场有些尴尬。

老夫人微微沉了沉脸。

吴氏毫无责怪之意，理所当然地对姜黛道：“子规还是个孩子，童言无忌，你莫往心里去。”

姜黛不置可否地低着眼帘，眼底里深得无底，看着这张稚嫩却趾高气昂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