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便叹了一声：“你也应该是他们中的一个，对不对？”

云菂重新过来大陆，在陆家也算是一桩喜事。其实现在云家过来大陆投资，陆殿卿二舅作为香港中华商会会长，将陆续牵头港资进入大陆，开启中港合资的先河，云菂也将常驻大陆，终于可以和陆崇礼夫妻团聚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林望舒微怔了下，这才想到，今天是中国男排在亚洲区预选赛最关键的一场，比赛在香港，中国和韩国争夺亚洲出线权。

他声音有些哽咽：“小林老师，我会回来的，这是我的债。”

国外大学申请流程复杂，国内知道的少，她的申请都是倚仗了陆殿卿的小舅舅，不过她出去后，可以协助大家申请。

林望舒：“你看，今天的月亮很美，未名湖的水也很美。”

不过好在，三中全会后，中国对外交流越来越多，以后哪怕是隔着半个地球，想见面也很方便，过去的时代终究过去了。

林望舒眼神疏淡起来：“可以，但我不一定回答。”

这边倒是没什么人，可以安静地站在那里，看远处的火光闪动，看那些沸腾的学子们。

这是经历过肉-体饥饿和精神饥饿的一代人，今晚为了中国男排的胜利炸了锅，骄傲满溢而出，民族自豪感瞬间迸发，烧成了熊熊烈火。

她低声解释道：“均秋，我比你以为的年纪要大，我经历过很多很多事，一些你能想到和想不到的事，我都经历过。其实我只是一个旁观者，这个时代的旁观者，你们的旁观者。”

一身干净的学生蓝，他站在月光下，安静地看着她。

她安静地站在未名湖畔，在她脚下，风一吹，倒映在水中的博雅塔便成了碎影。

林望舒：“这需要什么理由吗？想走就走。”

林望舒抬头，便看到了叶均秋。

和舍友一起吃了晚饭，她就要离开，就听到校园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那声浪震天响，从各宿舍和教室传来。

林望舒看着他年轻眸底滚烫的火光，承认道：“对，是我，那么多的档案，浩如烟海，我把你找出来，放在招生老师的面前，你才有了机会，我当时和老师说尽好话，几乎跪下来求他们，我告诉他们你一定会有出息，你一定不会辜负那一张北大录取通知书。”

她突然明白，自己出不去了，学校把大门给锁了，学生们出不去，她也出不去。

大家自然欣喜不已：“好，望舒，我们全靠你了！”

叶均秋屏住呼吸，视线投向远处。

大家听了，自然很感兴趣，纷纷打听起来。

这时候，她的胳膊被一双手紧紧握住，有力地拉到了一旁。

中国冲出亚洲了，体育的胜利让年轻学子的血液沸腾，更多的声音在喊着要出去，他们要发出胜利的呐喊，要将民族自豪感喊在大街小巷。

是陆殿卿。

她忙转头看，却在那火把跃动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叶均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是不是在想，这一切都会消失。”

反正现在他全家地位最低，他已经习惯了。

她笑叹一声。

她眸中也有些湿润了：“当时的情况，那两位老师肯补录你，其实也承担了政治风险的。所以看到你和人打架，看到你挥霍自己的前途，你让我说什么？”

林望舒听这话，笑了。

前方密密麻麻都是人，大门已经提前锁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着，其实叶均秋并不欠自己什么。

叶均秋：“是，我要离开这里了。”

此时陆崇礼这面果然传来了好消息，这在陆家算是大事了，一时之间，各房全都来恭贺，谁都知道这次陆崇礼的升迁意味着什么。

他们举着火把，大火甚至撩了衣角也浑然不在意，他们大声唱歌，他们的喊声冲天，他们大喊着我们赢了。

林望舒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叶均秋侧首，年轻硬朗的下颌线被火光镀上了一层火红，他在那火光中望着她的眼睛：“小林老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其实我能踏入北大，是因为你，是你帮我争取了这个机会，对不对？是你让我有资格站在这里，对不对？”

这天，陆殿卿过去把孩子送到陆崇礼和云菂那里去。

林望舒道：“我爱人的舅父和李先生有过接触，到时候如果我有什么消息，也可以给大家分享，给大家写信。”

叶均秋：“我没有那个心情。”

林望舒在沉默了很久后道：“并不会。”

她给大家讲：“李政道先生的CUSPEA考试只需要考三大力学和普通物理学，全英文考试，通过了就可以录取。”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种踏实的、温暖的，更加实在的东西。

林望舒没回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远处的火光。

她驻足，看过去，就见各宿舍楼里有学生飞奔而出，欢呼喧腾，大声喊道：“我们冲出亚洲了，我们赢了！”

叶均秋低声说：“可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点难过。”

远处的声音太响亮了，学子的呼啸声就在耳边萦绕，他的“为什么”几乎被吞没了。

林望舒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在火光中大喊的学子。

她恍惚着往前走，想离开，想回家。

叶均秋：“为什么？”

林望舒静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叶均秋在火光中走远了。

中国赢了，赢了韩国，冲出亚洲了。

一时家中可谓是三喜临门。

叶均秋：“如果——”

叶均秋安静地注视着她：“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在响亮的欢呼声中，叶均秋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小林老师，我要走了。”

她仰起脸，看着月色中庄重雄伟的北大图书馆，在那么一瞬间，几乎分不清前世今生。

林望舒便笑了：“如果你想得足够清楚，那就走吧。”

对于林望舒出国深造的事，云菂当然支持，只是有些不舍得两个小孙子而已。

林望舒也在紧锣密鼓地忙着，申请办签证，同时了结北大的一切事项，拿到学位证和毕业证。

叶均秋便没说什么，走过来，站在她身边，去看脚下的湖水。

夜色中的北大喧闹而巍峨，这是他将离开的地方。

夏风吹来，带来湿漉漉的草木清香，叶均秋低声道：“小林老师，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叶均秋下颌咬紧，薄唇颤抖，他注视着林望舒，低声道：“我明白了，你放心好了。”

也许刚才自己说得对，她只是这个时代的旁观者，她本来不属于这个时代。

一时之间，纵情的欢呼声充斥着校园，所有的学子全都往外跑，大家手牵着手，把小树枯枝和小卖部前面的纸箱子拿来点燃了，做成火把，火光汹涌中，不知道哪个宿舍传来了小号的声音，那是义勇军进行曲，在那歌声中，有人依然在大声喊着“我们赢啦！我们赢啦！”

她听着那歌声往前走，不经意间走到了未名湖畔。

她心里有些慌，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需要一个怀抱。

林望舒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大声道：“叶均秋，无论你去哪里，取得什么样的成就，我想提醒你，请你务必记得回来，总有一天，请你回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最后的尾音因为太过用力而破了音。

她来到这个时代的使命就是席铭赋予自己的，只是为了一个痴狂的科学家无法释怀的遗恨，甚至也许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种幻术，当幻术消失了，她依然要面对不堪的现实，依然一无所有。

他抿唇，定定地望着她：“我们换一种相遇的方式，比如我们可以在北大校园里相遇，是不是一切都会和现在不一样？”

林望舒被挤到了道路一旁，差点摔倒。

她反而感激他们，那一年青春洋溢的学生拉练，那一场师生的邂逅，让她重新想起来自己也曾经有过的满腔热情。

她想起来陆殿卿，还有她的孩子，突然就无比想念他们。

林望舒一个人过去北大，想着向昔日的同学告别，这晚大家都在看排球，不过还是腾出时间一起吃饭了。大家自然敬佩羡慕她的优秀，也有几个同学对出国留学感兴趣的，林望舒便提起来现在出国的情况。

叶均秋在那海啸一般的声浪中，听到了一个声嘶力竭的嘶吼：“让我们这一代人推动中国”。

一时又提起来现在李政道设立的中美联合招考物理研究生项目，那个每年都可以在中国招收上百个物理研究生，而且是在美国正规的招生计划之外的。

湖水犹如蓝色的丝缎，美得神秘而纯粹。

看惊蛰初现，看春雷滚动，也看这一场烟火无声地落幕。

“我申请留学时，没有GRE和TOEFL成绩，现在你们便利很多了，今年我们国内也有TOEFL考点了。”

她顿了下，明白了：“你也要出国了？”

林望舒：“去哪儿？”

这时候，一个声音响起：“你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可是人潮汹涌，她就这么被裹挟着往前走，她只好拼命地挣脱了，想着躲到路边去。

吃饭时候好像听她们说起来，说中国一下子输了两局，看来后面连着赢了三局扳回来了。

可是这时候，学生越来越多了，这些学生群情激昂，大声喊着口号，涌向了大饭厅，三角地，也涌向了图书馆，四周围密密麻麻都是学生了。

林望舒便收回了目光：“我也没有那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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