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亲自吩咐?
嬴政听到这里,脑仁突然特别疼,又是“心感”的疼痛,是了,就算嬴政现在感觉不到疼痛,还是觉得头疼欲裂。
陈慎之!方才他如此乖巧,果然不安好心,竟然让人去打锅?还是陛下亲自下令?陈慎之这小子用朕的身子用的还挺顺手!
陈慎之惬意的躺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古代的高枕无忧对于现代人的陈慎之来说实在太高了,所以陈慎之没有枕着头枕,而是将头枕抱在怀里当成了抱枕。
他正在榻上翻滚,便听到赵高的嗓音从营帐外面传来:“陛下,锅具已然按照您的要求打好了。”
陈慎之“噌”的翻身坐起,唇角挂着得逞的笑意,道:“快进来。”
哗啦——
帐帘子打了起来,有人捧着一口锅具从外面走了进来,但进来之人并非是刚才说话的赵高,而是……
嬴政!
陈慎之黑色的袍子滚得乱糟糟的,头发滚得静电咋呼着,怀里还抱着头枕,突然看到嬴政黑着脸,端着一口锅走进来,饶是他云淡风轻,一时间也愣住了,心中只剩下一个念想:完了,露馅了。
陈慎之的小算盘打得特别响亮,膳夫上士不让自己打锅,趁着变成九五之尊,偷偷打锅就行了。他哪里知道,的确是偷偷打锅,但是打锅的地方,距离嬴政下榻的膳夫营帐太近了,所以嬴政听得一清二楚,这不就露馅了么?
嬴政端着一口大黑锅,眯着眼睛注视着陈慎之,目光当真无法从陈慎之张牙舞爪刺棱的头发上移开。
陈慎之似乎也发现了嬴政的目光,“嘭!”把头枕扔在榻上,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鬓发,天气干燥,这不整理还好,一整理噼啪的打电,头发更是咋呼起来。
嬴政黑着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哐——浪浪浪浪!”将大锅扔在地上当,只说了两个字:“解释。”
“事情……”陈慎之乖巧的从榻上蹭下来,道:“是这样的。”
陈慎之请嬴政坐下来,给他倒了一耳杯的水,道:“慎之这般做,也是为了陛下。”
嬴政指着那口大黑锅,道:“你可别告诉朕,你连夜叫人打着朕的名头,打这口锅,是为了给朕理膳吃。”
陈慎之立刻道:“怎么会?慎之打这口锅,是为了给詹儿理膳用的。”
嬴政:“……”朕……一时间不知该庆幸,还是不幸。
陈慎之半夜三更的闹腾,让人去打这奇怪的锅具,竟然还不是为了给朕理膳,而是为了给囚犯魏詹理膳?这像话么?说出去谁听了觉得像话?
嬴政指着锅具的手指微不可见的抖了抖,实属气的,已然没脾性了。
陈慎之字字在理,道:“陛下不是让慎之尽快解决魏国公子么?慎之已然想好了,解决两位魏国公子的法子。”
嬴政冷笑道:“重点就在这口锅?”
陈慎之拱手道:“陛下英明。”
嬴政:“……”
其实陈慎之打这口锅,的确是想解决魏国公子的事情,但他也有私心,私心便是——陈慎之真的很想要一口方便的锅子。
膳房的器皿都太大了,而且鼎具之类的,壁厚不好受热,又太过沉重,炒菜十足不方便,还有一些煎炸类的吃食,做起来也不方便,有了这口陈慎之亲自指点的“平底锅”,再好不过了。
嬴政揉着额角,道:“明日你最好给朕一个交代,若是不能用这口奇怪的锅子解决魏国公子,朕……朕就令你亲自把这口锅子食下去。”
陈慎之轻笑一声,拱手道:“请陛下安心。”
嬴政心想,朕看见你便不安心。
夜已经深了,闹也闹够了,嬴政再三叮嘱陈慎之,随即便离开了营帐,回自己的营帐去歇息了。
这一晚上,除了打锅事件,其余时刻陈慎之表现的十足乖巧,并没有闹事儿,夜色便这样平平静静的度过。
第二日一大早,嬴政迎着第一缕日光睁开眼目,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果然朕变回来了。
嬴政松了口气,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胃部感受了一下,没有堵塞的感觉,头疾也平缓了,没有宿醉的感觉,看来陈慎之昨夜的确没有糟蹋朕的身子。
马上便要赶路,赵高进来侍奉嬴政洗漱更衣,嬴政突然道:“去看看他在做甚么。”
他?
赵高一时奇怪,他是谁?
虽恍然大悟,道:“陛下所指,可是新任的膳夫上士?”
嬴政道:“除此之外还能有谁?给朕盯紧了。”
“是是,小臣敬诺!”
大部队开拔,从泰山到梁父山,若是日夜兼程,打马一日便到,但是如此恢弘的大部队脚程必然放慢,因此拢共需要三日。
第二日仍然在下午扎营,嬴政安顿下来,便见到赵高前来,恭敬的道:“陛下,小臣打听到,那新任的膳夫上士,用陛下亲自吩咐打造的锅子,做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嬴政已然否定道:“不是朕吩咐打造的锅子。”
不是?赵高一脸迷茫,难道不是陛下昨日连夜吩咐打造锅子?急火火的,好似甚么国家大事一般?
赵高也不好忤逆嬴政意思,顺着他的话道:“是陛下,那口锅子,新任的膳夫上士用那口锅子,做了一道……一道,哦是了,唤作锅贴!”
“锅贴?”嬴政奇怪道:“那是何物?”
赵高道:“小臣往日里也是闻所未闻啊陛下,不过……马上便是晚食,想必膳房会将这道锅贴送来给陛下品尝,还请陛下稍等片刻。”
这天底下,还能有嬴政没食过的东西?不过陈慎之总是捣鼓一些新鲜的,例如上次的“灯油”,这么一想,嬴政其实还有些小小的期待,想看看这锅贴,到底是何物。
今日嬴政有些胃口,又怕对换之后,陈慎之用自己的身子暴饮暴食,便让赵高提早安排了晚食,先用过晚膳,看陈慎之去哪里再吃。寺人宫女鱼贯而入,将晚食一样样摆放整齐,放眼望去,光是主食便有六种,简直是琳琅满目。
嬴政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吃食都是他曾经见过的,拢共找了三遍,亦没看到甚么锅贴?
嬴政道:“锅贴在何处?”
赵高也是一头雾水,连忙唤来膳夫上士,来的膳夫上士却不是陈慎之,而是主厨的膳夫上士。
上士一听,吓得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陛下!陛下饶命啊……那、那锅贴,是新任膳夫上士所做,小臣往日里闻所未闻,并不会此道,那新任膳夫上士只做了一份,端出去便没回来,小臣也不知……不知他没有将锅贴进献给陛下啊!”
嬴政一听,就做了一份,被陈慎之端走了,但是没有拿到朕这里来,难道他自己个儿食了?
不,不对,嬴政恍然想起来,昨天夜里头陈慎之说了一嘴,这新作的吃食是要端给詹儿的,并非是给朕做的。
嬴政一想到这里,气得险些又要犯了头疾,陈慎之这小子,当真是说到做到,还真是不给朕食?
嬴政看着案几上的美味佳肴,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当即黑着脸站起身来往外走。
“陛下?”赵高呼唤了两声,也不知道陛下这是要去何处。
嬴政要去何处?自然是要去关押魏国公子的牢营,他倒要看看,那只给詹儿食的锅贴,到底长甚么模样。
陈慎之端着锅贴离开了膳房,这锅贴是他用新打的平底锅做的,平底锅用起来十分趁手,锅贴自然做的也有模有样。
金灿灿的锅贴,外皮焦黄,形似饺子,但是两头没有封口,色泽新鲜的虾仁正好卡在两头的开口处,一眼看上去,简直令人食欲大开。
陈慎之端着承槃,走到牢营门口,因着嬴政早有吩咐,所以守卫的侍卫见到陈慎之并没有刁难,直接放行。
陈慎之走进去,便看到了公子婴,公子婴负责审问,但两日来没有任何收获,两位魏国公子骨头硬的很,谁也不肯归降,谁也不肯松口。
魏豹见到陈慎之走进来,手中端着承槃,承槃隐隐散着霸道喷香的气息,不屑的啐了一声:“怎么?庸狗又要改变法子了?以为吃食便能叫我们投降不成!?我们魏梁的男儿,可是铮铮铁骨的好汉!”
陈慎之并不搭理魏豹,让他自说自话,走到詹儿面前,笑眯眯的道:“魏梁人就算都是铮铮铁骨的好汉,那也要吃饭不是么?再者说了,詹儿可不是在魏梁长大的,詹儿是在我们临淄长大的,不是么?”
魏豹一愣,魏詹听到他这句话,慢慢抬起头来。
是了,陈慎之说得对,魏詹从小被送到齐国做细作,他可不是养尊处优的魏国公子,一直以来都是以奴隶仆役的身份长大的,他在魏梁的时日加起来,还没有在齐国一半多。
陈慎之将承槃摆在詹儿面前,道:“饿了罢?食罢。”
詹儿眯着眼目,一来他不相信陈慎之有这样的好心,毕竟他自小跟着齐国公子长大,知道幼公子残忍暴虐,不然为何会被荀卿逐出师门?二来詹儿知道,陈慎之此番前来,必不是什么好事,吃食只准备了一份,没有见第二份,其中笃定有诈。
詹儿没说话,只看了陈慎之一眼,把目光直接收回去,不再多看。
陈慎之并不在意詹儿的无礼,将承槃放在案几上,从袖袍中拿出一方帕子,轻轻的给詹儿擦着脸上的血迹和汗水。
詹儿被陈慎之稍一触碰,仿佛被电了一般,猛地向后一错,狠狠瞪着陈慎之。
陈慎之的手僵在半空,淡淡的道:“往日里,我对你一定不好,很不好。”
詹儿见他这幅模样,眼中出现狐疑,不知陈慎之要捣甚么鬼,冷声道:“我已是阶下囚,何必还惺惺作态如此呢?”
陈慎之道:“慎之并非惺惺作态,你这般年纪,本应顺心自在的,一定吃了不少苦。”
魏詹的年纪不大,加之他从小营养不良,生得瘦小羸弱,便更显得年纪娇小。陈慎之看着他,突然回想起了自己……
陈慎之因为没有五感的缘故,从小被父母丢弃,往后里的日子,从来都是陈慎之一个人,一个人陌生的,在陌生的世界里讨生活,就犹如詹儿一般,也是独自一个人,被扔在陌生的齐国,陌生的存活下去,心里怀着不切合实际的信念……
陈慎之一方面,的确是想要弥补詹儿,虽说那些虐待的事情,不是陈慎之做的,但自己如今便是齐国公子。
另一方,陈慎之答应了嬴政帮他解决魏国公子,倘或詹儿能够归顺,也免去了生死之苦。
陈慎之是现代人,他明白,战国七雄的时代已然过去了,已然成为了“时代的眼泪”,魏詹的顽抗是没有结果的。
陈慎之道:“这是慎之亲自做的锅贴,听闻你昨日便水米未尽,多少应该食一些。”
“亲自?”魏詹没有说话,说话的反倒是魏豹,魏豹震惊的看着陈慎之,眼中深沉,眼眸乱转,似乎在忖度着甚么。
陈慎之为何亲自给魏詹理膳?按理来说,陈慎之应该是一个暴虐的公子,怎么会对詹儿如此之好?甚至低三下四的给詹儿理膳。
魏詹眉心紧锁,道:“你以为这样,便能让我归顺秦狗么?你自己做了秦狗,好不自在,以为别人都犹如你一般么?别白费功夫了!”
是了,魏豹心想,一定是嬴政的计策,想要从侧面说服自己与魏詹,怕是觉得魏詹年纪小,便宜动摇,便想从魏詹下手。
陈慎之道:“你多虑了,慎之此次来,是为了往日的恩怨而来,往日里慎之待你不好,因此想要弥补一二。”
詹儿自是不信的,冷笑一声,并不想与陈慎之多废话:“既不是来劝降的,便快滚罢!”
陈慎之点点头,道:“你心情不好,那慎之今日便离开了,明日再来探望你。”
魏詹嗤笑道:“明日?明日你也不必前来,还有,拿走你的狗屁吃食,我魏詹便是饿死,也不会沾你一滴水米。”
陈慎之回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锅贴,锅贴还热腾腾的,堪堪出锅,金灿灿的外皮冒着热气,将鲜香的内馅儿气息蒸腾出来,闻之食指大动。
陈慎之走回来,依言将锅贴承槃端起来,只是道:“明日我还会前来。”
他说罢,转头对公子婴道:“劳烦公子,不要再对此二人用刑。”
公子婴沉默的看了一眼陈慎之,他虽不怎么相信陈慎之,但君父有言在先,魏国两个公子交给陈慎之来处理,公子婴素来对嬴政的话言听计从,便拱手道:“是,子婴明白了。”
陈慎之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营帐,端着锅贴退了出去。
他堪堪退出去,便看到一个黑袍冕旒之人,抱臂站在牢营门口,似乎已经恭候多时了。
——嬴政!
嬴政早已来到了牢营,但是并未进去,而是隔着牢营的帐帘子静听里面的动静,果然,听到的是陈慎之“吃瘪”的动静。
嬴政面容上挂着一丝丝嘲讽,和十足的了然,道:“没想到足智多谋的三弟,也有碰了一鼻子灰的时候,巴巴的做了新鲜的吃食,巴巴的送到魏公子面前,却被魏公子巴巴的赶了出来,难道你便想用这一盘子……锅贴,来打动铁石心肠的魏公子么?”
陈慎之先是恭敬作礼,随即温和一笑,道:“陛下误会了,慎之并非想用美食来打动魏公子。”
“哦?”嬴政道:“你还嘴硬?”
陈慎之道:“并非慎之嘴硬,事实的确如此。慎之是用美食来离间二位魏国公子的。”
嬴政眯了眯眼目,并非是怀柔计策,而是离间之计?
方才陈慎之温柔款款、深情款款的嗓音,嬴政在牢营外面听得一清二楚,还以为他准备走怀柔计策,哪知竟是离间?
陈慎之道:“这锅贴乃是慎之亲手所做,只此一份,当着魏国二公子魏豹的面儿,送给魏国幼公子魏詹,便仿佛是一颗怀疑的种子,悄无声息的种在魏豹心中,起初看不出甚么,但很快便会生根、发芽,在阴暗的人心中……快速滋生。”
嬴政听着他的话,不由收敛了笑容,果然,陈慎之根本不是甚么小白花儿,他温柔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无知无感的铁石心肠。
陈慎之说罢,突然转换了话题,将手中的承槃托起来,道:“陛下,这是慎之亲手做的锅贴,用的便是昨日连夜打出来的锅子,还请陛下品尝。”
嬴政看向金灿灿的锅贴,锅贴的锅巴连成一片,两头开口露出丰满新鲜的大虾,一股水产的鲜香扑面而来,说不出来的新鲜,果然是嬴政从未见过的吃食。
无论是卖相,还是香气,都足以“勾引”嬴政的味蕾。然,嬴政蹙起眉头,气得不轻,指着那道锅贴道:“你方才言说,锅贴只此一份,难不成你将魏国余孽不食的吃食,进献给朕来打扫?”
赵高就在旁边,差点腿一软就替陈慎之跪下,这天底下,只有陛下吃剩下的吃食赏赐给旁人,哪里有旁人不吃的东西,转而进献给陛下,岂不是……岂不是找死么?
一旦陛下发怒,牵连的可不只是两个人。
反观陈慎之,仿佛触怒陛下的并非是他一般,照样云淡风轻,清俊的面容甚至划开一丝微笑,道:“陛下又误会慎之了,这道锅贴乃是慎之专门为陛下亲自料理的。”
“呵,”嬴政冷笑一声,道:“难道是朕的耳门不好使了?朕分明听到你言之凿凿,锅贴只此一份,方才拿给魏詹,如今又转而说是专门为朕所做,三弟啊,你这张嘴倒是甜,甚么都能给你说出花儿来不成?”
陈慎之捧着承槃,道:“陛下果然是误会了,这锅贴的确是慎之专门为陛下所做,为报答陛下昨日连夜命人打造锅子的恩赐,方才与魏詹如此说法,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场面儿话,因着慎之笃定,詹儿那硬骨头是决计不会食锅贴一口的。”
一锅贴两用,简直物有所值。
嬴政:“……”从未见过像陈慎之这般清奇的献媚者,朕……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