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慎之的表情难得如此严肃。
这里是朝堂, 倘或有人知晓了陈慎之的秘密,难保不会拿此做文章, 甚至是谋害陈慎之。
这不就来了么?陈慎之差点子中毒而死。
嬴政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忧,好生养病,这件事儿朕会解决。”
毕竟对于嬴政来说,陈慎之的身子有他一半,这是一荣并非俱荣,但一损俱损的事儿,嬴政必须出力解决。
“那慎之便谢过陛下了。”陈慎之微微作礼, 他已然虚弱到了极点,突然道:“不过……陛下怎么甚么都食?”
嬴政:“……”
若不是嬴政喝了那碗汤药, 此时陈慎之也不会中毒。嬴政一时语塞, 当时的光景便是那样, 齐姬哭哭啼啼, 嬴政看着心烦,便直接饮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齐姬心中爱慕陈慎之, 又与陈慎之乃是青梅竹马的干系,嬴政自然以为齐姬不会伤害陈慎之, 哪知道……
日防夜防, 竟在阴沟里翻了船。
嬴政凉飕飕的看着陈慎之, 陈慎之笑道:“好好, 慎之不说了。”
嬴政:“……”
嬴政道:“总之,你好生歇息, 朕先回去了。”
嬴政说罢, 直接转身大步离开, “哗啦”一声掀起帐帘子走出去。
正巧詹儿闻讯跑了过来,来不及作礼,连忙冲进营帐,道:“公子,你没事罢?”
陈慎之躺在榻上,如今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但余毒还需要调理,加之他身子本就虚弱,这会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陈慎之笑了笑,道:“无妨。”
詹儿一看他的脸色,着急的不得了,道:“都这样了,竟还说无妨。”
陈慎之道:“医官开方熬药去了,一会子药便来了,你也别忙叨了,快坐下来。”
詹儿迟疑了一下,道:“公子,詹儿听说是齐美人给公子下的毒,可有此事?”
的确是齐姬的补药里有盐卤毒素。
詹儿奇怪的道:“这齐美人,不是与公子素来相识,而且关系甚笃么?怎么……怎么会突然给公子下毒呢?”
陈慎之眯了眯眼睛,道:“我也正奇怪呢。”
嬴政离开了营帐,并没有回主帐去歇息,而是黑着脸转身往牢营而去。
自从魏豹离开了牢营,被软禁起来,这牢营空旷了很久,今儿个一天亮,齐姬充入牢营,营帐中这才有了一些“人气儿”。
这会子齐姬被关在牢营之中,大喊着:“陛下!妾冤枉啊!妾冤枉!妾怎么会害慎之哥哥呢!陛下,陛下——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嬴政步入牢营,径直往里走,很快就看到了被关押的齐姬,齐姬见到是嬴政,跑到牢门边上,哭诉道:“陛下!陛下我是冤枉的!妾是冤枉的!我没有害人啊!”
嬴政淡淡的道:“冤枉?那补药中的盐卤,作何解释?”
“这……”齐姬一下子被问住了,道:“妾真的不知情,这……这补药都是补血益气的补品,还是……还是妾亲自熬制的,怎么会有毒呢!妾真的不知甚么盐卤,盐卤……盐卤到底是甚么?”
齐姬自小便是贵女,虽不是国女,但也是齐国的公卿之女,身份高贵,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因此根本不知道盐卤,也不足为奇。
嬴政细细观察着齐姬的表情,齐姬的表情真切,还亲手熬制的汤药,齐姬身为美人,半夜私会膳夫上士,带去了亲手熬制的汤药,这怎么听都不对劲,虽当时齐姬见到的便是嬴政本人,但嬴政隐约觉得自己的头顶有点绿,这心情当真是极其的微妙啊。
齐姬的表情虽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但嬴政这个人素来不信任任何人,也无有甚么怜悯之心,声音凉凉的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无妨,水渠还未挖成,朕今日有的是时间与你耗下去。”
他说着,抬起手来,轻轻招了招,道:“用刑。”
“敬诺!”牢营的士兵立刻上前,准备刑具。
“陛下!陛下饶命啊——”
“陛下,真的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害慎之哥哥呢!”
“饶命啊,不是我,不是我……”
陈慎之来到牢营门口,便听到里面的哭嚎声,让詹儿打起帐帘子,赶紧走进去。
“且慢。”
牢卒刚要动手行刑,便听到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那声音不大,慎之有些虚弱,没甚么底气,但在牢营之中掷地有声。
嬴政回头一看,竟是陈慎之,不由得蹙了蹙眉:“你怎么来了?”
嬴政走过去,不赞同的低头去看陈慎之,道:“不是让你安心养病,怎么还到处瞎跑?”
陈慎之道:“陛下且慢,暂且不要对齐美人用刑。”
“哦?”嬴政突然笑了一声,但笑容不怎么友好,反而有些嘲讽和试探,道:“怎么,心疼了?”
陈慎之干脆对嬴政招了招手,示意这里人多嘴杂,让嬴政和自己到边角说悄悄话。
嬴政眼皮一跳,看了看左右的牢卒与跟着陈慎之的詹儿,只得抬步往旁边走了几步,来到边角站定。
陈慎之让詹儿在旁边等着,自己独自“蹭”过来,因着身体虚弱,走路的速度很慢,就跟一只乌龟一样,一点点儿在地上蹭着。
嬴政这次不只是眼皮跳,额角也在狂跳,但仔细一想,这次的确是自己饮了毒药,连累了陈慎之,干脆伸手亲自扶着陈慎之,道:“有话快说。”
陈慎之笑道:“陛下,这若论起心疼,齐美人是陛下的妃嫔,昨儿个夜里头,齐美人私会的也是陛下,合该是陛下心疼才对。”
嬴政:“……”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听起来还是怪怪的。
陈慎之又道:“这齐美人一看便是没有心机芥蒂之人,这样的人下毒的可能性极低,多半是被人利用的,对付这样的人,应当用怀柔政策,动之以情,方可事半功倍。”
嬴政挑眉道:“是么?看来你还挺懂得女子。”
陈慎之主张动之以情,阻止了用刑,齐姬一看到陈慎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仿佛黄河泛滥一般,哭着道:“慎之哥哥……是我害了你,怎么会这样,汤药都是我亲自熬的,怎么会有毒呢……”
陈慎之淡定的看着齐姬美人落泪,嗓音很是温和,道:“慎之自然知道,并非你下的毒。”
“慎之、慎之哥哥……”齐姬惊讶的睁大眼睛:“你相信我?”
“我自是信你的。”陈慎之道。
“呜——”齐姬一听,当即又是感动,又是悲伤,直接大哭出来:“慎之哥哥!呜呜——我虽不是故意,却害你如此,你竟还如此相信我……呜呜呜是我对你不起,呜呜……”
嬴政此时用的便是自己的躯壳,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五感,听着这愈演愈烈的哭声,头疾便要复发,冷声道:“哭甚么,他还没被你毒死呢。”
齐姬一听,哭声登时噎住了,短暂的一瞬之后,立刻“呜呜呜呜——”哭的更凶了。
陈慎之无奈的看了一眼嬴政,对他打了两个眼色,让嬴政不要插嘴,这简直是帮倒忙。
陈慎之温声哄着:“快别哭了,你看看哭成了泪人,你如此见天难过,岂不是让人心疼?到底是仇者快,亲者痛了。”
“慎之哥哥……”齐姬似乎觉得有道理,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哽咽的道:“你说得对,我不该这样哭的,于事无补。”
“哼。”嬴政忍不住冷笑一声,看着陈慎之与齐姬哥哥妹妹情深,好像只有朕是多余的那个似的?
陈慎之侧目对嬴政瞥了瞥眼,示意他不要说话,免得又把齐姬惹哭,趁着齐姬不哭了,再接再厉的道:“我知你是好心好意,但旁人不知,我中毒的事儿今儿个一定会传的遍处都是,到时候美人你的名节也会不保,必须抓到真正毒害我之人。”
“正是如此!”齐姬道:“此人怎会如此歹毒,竟然……竟然下毒害慎之哥哥。”
陈慎之谆谆诱导:“这盐卤之毒,下在你的汤药之中,美人你仔细回想一下,除了你,还有谁动过这碗汤药?”
“没有人了!”齐姬十足肯定。
嬴政又冷哼了一声,道:“除了你没有人,你的意思是,下毒之人便是你自己不成?”
“呜……”齐姬被吓得一哆嗦,浑身筛糠一样颤抖,似乎对嬴政害怕极了,缩着肩膀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模样。
“嘶……”陈慎之转头嘶了嬴政一声,低声道:“陛下你若是把她再弄哭了,你自己个儿哄。”
嬴政:“……”
陈慎之赶紧安慰:“陛下断然不是这个意思的,陛下素来是急脾性,必然没有针对美人的意思。”
齐姬委屈的抹着眼泪儿:“当真……当真没有人碰过汤药了,这汤药是我偷偷、偷偷熬制的,因着我与慎之哥哥的身份,注定这辈子有缘无分,所以我想探看慎之哥哥,只能夜里头偷偷去,汤药也是偷偷熬的,不敢叫旁人知晓,连宫女都不知情,又怎么会有人动过汤药呢?”
这就奇怪了……
陈慎之眯着眼睛思量,却在此时,齐姬突然“啊!”了一声,道:“若是有第二个人知道我欲要探看慎之哥哥,那便是此人了,是她告诉我慎之哥哥伤重在身,奄奄一息,还让我带一些补药去探看的。”
嬴政和陈慎之脸色陡然严肃起来,虽他们的样貌身段都不一样,但此时的表情莫名一致,目光凌厉又肃杀,聚拢在齐姬身上,异口同声的道:“何人?”多余的那个似的?
陈慎之侧目对嬴政瞥了瞥眼,示意他不要说话,免得又把齐姬惹哭,趁着齐姬不哭了,再接再厉的道:“我知你是好心好意,但旁人不知,我中毒的事儿今儿个一定会传的遍处都是,到时候美人你的名节也会不保,必须抓到真正毒害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