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这场闹剧才终于收尾。
林望景半跪在地上,上身仅有的一件白衬衫在打斗中被扯破,露出精壮的胸膛, 布料上还有几个脏兮兮的脚印。
他喘着粗气, 仍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
周路阳也好不到哪里去, 引以为傲的脸蛋被重重打了一巴掌, 已不复之前的帅气, 脖子还被抓出几道深深的血丝。
他叫嚣道:“有本事继续来啊!”
林望景凶狠的怼了回去:“谁怕谁, 奉陪到底!”
苏绥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赶紧从车上下来,对着两人说了句:“差不多就行了,都别逞能!”
许小山和赵二雨也在此时赶到, 看到现场混乱的模样, 纷纷瞪大了眼睛。
他俩异口同声:“周哥, 你的脸!”
“表哥,你疯了?!”
“喊什么喊,没见过打架?”周路阳白了赵二雨一眼,从地上起来,顺手擦掉嘴角的血。
赵二雨赶紧扶住他,心里一阵哀嚎, 这周大影帝才上完黑热搜几天啊, 就又一声不吭的闹出这么大的事, 让年年姐知道了非得扒掉她一层皮不可。
林望景也被许小山搀扶着回到了苏绥身边,眼神阴冷,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道:“跟我回去。”
苏绥还没来得及回答, 周路阳就迫不及待的叫住他:“别听这暴发户的话, 不要跟他走。”
“耳光还没挨够?!”林望景没想到一个小明星都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 属于男人的好胜心再度升起,冷冷的看着周路阳:“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在我林望景的面前放肆?”
林望景?那个锐华集团的林望景?
赵二雨瞬间脸色大变,赶紧拉住周路阳,使出全身解数苦苦劝他:“周哥别冲动!周哥,他是锐华那个林总,冷静啊!”
周路阳冷笑一声,出道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怕过谁:“锐华总裁又怎么样,我一集片酬顶你那破公司一个月的纯利润,你算个什么东西在我周路阳面前充大款。比你有钱有权的我见得多了,趁早收起暴发户的那一套!”
“你个靠脸吃饭的看不起谁呢!”
眼见两人当着外人的面又要毫无形象的争吵起来,苏绥终于忍不下去了,提高音量怒喝一声:“够了!你们当自己三岁小孩儿啊这么幼稚!”
谁也没想到绵羊似的人能爆发出这么大的气场,在场这几个吵架的和劝架的纷纷愣住了,一时间该作什么反应都不知道。
苏绥少见的冷着一张脸,说话跟吐木仓子儿一样:“又吵又打,跟当众闹街的泼妇有什么两样,传出去谁会相信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锐华老总和顶流影帝。你们不嫌丢脸,我嫌丢脸行了吧!怎么劝都劝不听,非要逼人发火才高兴是吗?!”
苏绥气的握起了拳头,恨不得给林望景和周路阳照着脸一人来上一拳,打晕了算数。
“还有你们两个,我叫你们来是让你们把他俩领走的,不是让你们在这儿看热闹的。”
他环顾一周,将众人的反应收在眼底。
“现在,立刻,马上,都给我各自回去!”
苏绥发了这么大一通火,才总算让两拨人歇火。
临走前,林望景和周路阳都还狠狠瞪了彼此一眼。若不是顾忌着苏绥,恐怕还能再打一场。
赵特助的车停在云顶后门,许小山直觉这事儿不是他能掺和的,把林望景送上车后就随口找了个理由打算开溜。
“兔崽子跑那么快干嘛,”林望景叫住许小山,偷偷地看了眼坐在前排副驾驶的苏绥,压低了声音对他说,“给我记着,今天的事不许往外说。但凡走漏一点风声,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说着,作势要打许小山,却牵扯到了伤口,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许小山打从记事起就没见过林望景这幅狼狈的模样,又想笑又心疼,赶紧保证道:“放心吧表哥,我这人其他的不敢说,就有一点,嘴特严,今天的事绝对不会往外说。”
边说,边又用八卦的眼神来回打量着他和苏绥,“嘿嘿”笑道:“看来我猜的没错啊,你俩还真有一腿……”
“兔崽子瞎说些什么呢——”
林望景话还没说完,苏绥就淡淡的对赵特助说:“走吧,回舒月公馆。”
赵特助透过后视镜看了脸色铁青的林望景一眼,不敢多说什么,硬着头皮发动了车。
林望景死死地盯着苏绥的发顶,柔软的发丝随着路道的颠簸上下起伏,看上去软得不像话。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脾气软的人,居然在外面给他勾搭野男人,给他戴绿帽子!
要是眼神能实质化,那他的怒气恐怕早就已经让车厢内都燃烧起来了。
而这个平日里最会察言观色的人,明知道自己在生气,却理都不理一下,一路上愣是连句话都没说。
那他今天来这一趟到底是为什么?平白挨了顿打,无故看自己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子?
林望景憋了一肚子火气,终于在回到舒月公馆后再也忍不住了,才踏进客厅大门就把苏绥压到门上,开始了秋后算账。
家里的白猫听到动静,“喵喵”叫着讨好的凑上来,却被林望景凶神恶煞的瞪了一眼,顿时吓得眯起眼睛逃到一边。
林望景复又用这种眼神盯着苏绥,质问道:“你跟那个小白脸究竟是什么关系?!是不是背着我跟其他野男人好了?!”
苏绥的背被咯得难受,下意识的躲避了一下,却让林望景越发愤怒。
他把回避自己视线的苏绥掰直,用力的按住其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你说啊!是不是!”
苏绥不得不看着林望景,眼神里满是无奈:“我说了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林望景很是固执,非要讨到个说法。
“那好,”苏绥忍着背部的不适,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望景的眼睛,说,“你听好,我跟周路阳之间什么都没有,我们清清白白。他有他喜欢的人,我也有我自己的未婚夫,我们不可能,是你误会了。”
林望景开始抠字眼,逼问道:“是不能,还是不想?你给我说清楚!”
他明明看见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抱得那么亲密,一个哭,一个安慰,谁看了不说一句好恩爱、好甜蜜、好相配。
而他呢,而他林望景呢,推了重要会议几十公里开车赶过来,就活该看这么一幕是吗?!
苏绥就知道他会说这句话,只觉得打从心底涌起一阵疲惫感。
“你要解释,我给你了,听完解释又怎么都不肯相信,那你还想要我怎么跟你说清楚?先生——”
他冷笑一声:“不,林望景。我问你,你在这里无理取闹什么?你是小孩子哭着向我要糖吗?你永远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闭门造车,只肯听自己想听的,全然不在意、不尊重我说的话。有时候我觉得——”
苏绥顿了顿,继续道:觉得跟你说话真的很累。你究竟想要什么,直说可以吗,不要再猜谜一样的让我猜来猜去了。”
林望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苏绥,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说出的话像刀子一样在他心上割了一刀又一刀,比周路阳狠命踹他小腹的那几脚还要疼上无数倍。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毫无攻击力的苏绥伤到这个地步。
“好,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姑且相信你和那个姓周的之间什么也没有。但你能回答的上来吗?你能回答的上来我最后一个问题吗?”
苏绥不解:“什么?”
林望景咬牙切齿的说:“周路阳为什么不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你从来就没在他面前提起过我这个人的存在吧?行啊苏绥,你可以啊,才进娱乐圈多久,连单身人设都立起来了,拿着我给你的资源在外面勾三搭四是吧?!”
苏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林望景居然在认真的质问他为什么隐瞒他们两个的关系?
他这下是真的被逗笑了,扬起嘴角,一派天真的反问道:“先生,我亲爱的先生,你怎么能问得出来这么幼稚、这么可笑的问题啊,实在是、实在是今年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林望景没搞清楚苏绥这突如其来的反应,竭力忽视掉心中的不安,皱着眉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又在发什么疯。”
苏绥擦干了笑出来的眼泪,迎上他那嫌恶的目光,笑着说:“不,发疯的不是我,是你,是你在发疯。你可是林望景啊,不可一世的锐华总裁林望景,整个北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林望景,怎么到了最后,连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
“不……”林望景看着苏绥的表情,好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顿时后悔起来,想穿梭回几分钟之前的时间,阻止那个问出了愚蠢问题的自己。
“您真忘了?那我来替贵人多忘事的林总回忆一下,没记错的话,当初是你,不愿意公开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让我一个正牌男友做了你整整三年的地下情人;是你,在你所有的亲人朋友面前,用毫不在意的口气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是你,从来不肯承认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从头到尾都是你,是你林望景心高气傲瞧不上我,不是我苏绥为了勾搭男人故意隐瞒!”
“别说了——”甚至是带着一丝恳求,仿佛知道在话说开后,他们之间就再没有任何退路。
苏绥充耳未闻,抬起头,笑意盈盈的看着林望景,狐狸眼照样盛着满目温柔,却看得人心里发慌:“我只是听话的按照您的要求来,为什么要把错怪在我身上呢?这不就是先生你最想要的吗?难道到了现在,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又觉得后悔了,想朝令夕改,换另一种法子继续折磨我?”
“别说了!我他妈叫你别说了!”
林望景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拳头擦过苏绥耳朵,一拳砸在坚硬的门框上,骨节几乎是立刻就红肿起来。
不只是手臂,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就连一贯低沉坚定的声音都有了一丝破裂和颤抖。
在那一刻,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的锐华总裁林望景,在低下头看向一脸平静的苏绥时,居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
他在怕什么?
不知道……但就是连呼吸都变得慌张起来,本能里的趋利避害让他不想要这场争吵继续下去。
林望景从来不怕应付胡搅蛮缠作天作地的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直不声不响却突然爆发的人。
他妥协了,不得不妥协。他承认,他拿这样子的苏绥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们都没错。不吵了好不好,苏绥,我们不吵了。”
林望景眼睛都红了一圈,他没有这么低声下气的跟谁说过话——这是第一次。
苏绥沉默许久,他没见过林望景这副表情。
隐忍的,委屈的,害怕的,唯独没有了以前那种胡搅蛮缠、霸道无理。
但他知道,这只不过是这个人的伪装。藏在反常的表现之下的,仍旧是他那高不可攀、藐视一切的真实面目。
林、望、景。
苏绥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的默念着男人的名字,仿佛在数秒,数他什么时候会暴露。
林望景双手撑在苏绥肩膀边,把他禁锢在狭窄的范围之内,稍微放低了声音,道:“我给你你想要的,我们结婚。”
结婚。
这两个字一出来,苏绥才终于认真起来。
他端详着林望景,从头发到胸口,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刚刚听到的。
林望景接着说:“你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我爸就把我叫去老宅,让我收收心,把你正式的娶回家。”
“这是你一直以来都想要的,对不对。”
他曾经预想过自己会怎么说出这句话,一定是很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但怎么都没想到,真正说出来的那一刻,心中竟然隐含着一种甜蜜的喜悦,仿佛期待已久。
林望景目光灼灼,盯着苏绥,试图从他眼睛里找出和自己一样的喜悦,却只看到了一潭平静的湖水,和以往的每个时刻都没什么两样。
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随之而来的,是内心深处一股巨大的惶恐,如铺天盖地的浪潮般翻滚而上,浪花拍在他胸口上,原本的胸有成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无言的闷痛。
苏绥没有说话,在他的沉默中,林望景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过了许久,苏绥才终于缓缓开口:“你是想说,把结婚这么重要的事,当做一个换取我不跟你闹的筹码?”
被戳破心事,林望景心里一颤,但还是强撑着否认了:“不是。”
“是。”苏绥一个眼神就好像能把林望景整个人都给看穿,“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想和我开启人生的下一个阶段,结婚这么重要、这么神圣的事,在你嘴里说出来,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随意。你说的没错,我渴望步入稳定的婚姻关系,但这在你眼里,结婚就只是一个安抚我情绪的工具。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字对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你更不懂婚姻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所以,你想要我怎么回答?这算是求婚吗?没有浪漫的布置、没有钻戒、没有海誓山盟的求婚告白,甚至连一句喜欢都没有。在你眼里,我就只配在吵架时得到一句敷衍至极的临时通知?”
林望景只是因为本能的害怕苏绥真的跟他鱼死网破、一拍两散,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接受不了一个整天把爱他体现的淋漓尽致的人突然说不爱了,这无疑是在啪啪打他的脸。
为此,他才纡尊降贵的放下身段,拿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来哄苏绥,听起来好像迷途知返、一往情深,其本质却不过还是那个精致利己、我行我素的锐华总裁林望景。
苏绥看得明白,林望景说结婚,不过是在商言商,想要借此稳住他罢了。
苏绥实在是不知道还能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他觉得不管说得再通透,林望景都好像听不懂人话一样,根本无法沟通。
“算了吧,如果是这样,我宁可一辈子都别从你的嘴里听到结婚这两个字。”
林望景本意只是想哄苏绥高兴,但他没想到,原来的矛盾没能得到妥善的处理,反而又爆了个惊天巨雷。
更没想到,他居然会被拒绝。
“让开,我累了,想休息。”苏绥淡淡道。
林望景瞳孔微缩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眼前这人毫不留情的踩在了脚下。
他自动忽略了苏绥所说的那一长串话,固执己见的质问:“你不想跟我结婚?那你还想跟谁结婚?!”
“这不是问题所在,最大的问题是,你根本就没有打从心底里尊重我,把我放在和你同等的水平线上。我不是你的一件物品,我有独立的人格和思维,更有资格和权力说不。”
“你没有这个权力,你就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只属于我。”林望景一字一句,紧盯着苏绥,像是要把他吃进肚子里,“我说了结婚,就一定会结。这次的事情,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一次。但为了防止以后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你不许再去找那个姓周的小白脸,也不许再出去抛头露面的拍戏,给我老老实实回归家庭,安安心心的准备做你的总裁夫人。”
“如果你真的这么在乎我,那你为什么不能为我低一次头;我为你妥协过这么多次,可你为什么从来不愿意为我妥协。低头对你来说,就这么丢脸吗?”苏绥失望的看着他。
林望景冷笑一声:“低头?低头能让你改变决定吗?能让你听我的话吗?既然不能,我大可以选择另一种更有效的方式。”
苏绥没想到林望景能够混账到这个地步,毫不顾忌自己的感受不说,更是将他刚刚起步的演艺事业贬低的一文不值。
他忍不住想,就算是为了治病,他当初究竟是为什么会答应和这种人在一起?
哪怕气人如周路阳,至少还有张脸可以看,偶尔的撒娇也让人心情愉悦。
可林望景到底有什么优点?
他狂妄,自大,骄纵,蛮横,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更不懂得什么是尊重,世界上所有的缺点好像都集中在了这一个人身上,以至于苏绥现在每和他多相处一秒,就无比窒息一秒。
“我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放弃我想要做的事,即便是你,也不可能。”
苏绥正对上林望景,褪去那层温柔的外衣,他的眼神无比澄澈,坚定的样子仿佛手拿长矛与盾牌的战士。
他内在的灵魂美过他外在的外貌,耀眼到就连林望景这样不可一世的人都无法直视这种光芒。
也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从来都只是把苏绥当做一个附属物来看待,从未意识到过,苏绥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着自己的柔软,亦有着自己的骄傲。
苏绥从来都不是一朵只能靠依附他人存活的菟丝花,他可以是清浅淡雅的白山茶,也可以是娇艳带刺的小蔷薇。
他是什么,取决于他想做什么,而非他人来定义。
没有人能够束缚苏绥,林望景也不可以。
意识到这一点后,像是大厦将倾,林望景骤然之间失掉了所有力气。他知道自己拦不住苏绥,放开了这圈禁锢,任由他踩着旋转楼梯去向二楼,只留给自己一个冷淡的背影。
不应该是这样……究竟,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望景发疯般捶打着墙壁,靠自虐来发泄心中源源不断产生的憋屈和愤怒。
他感到后悔,却不是后悔不应该这么对待苏绥,而是后悔当初就不应该放手,让他去拍什么狗屁电影!
要不是放出去把心养野了,苏绥他怎么敢忤逆自己,甚至连跟自己结婚都不稀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