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绥这一夜睡得既安稳, 又有些害怕。
他总在朦朦胧胧之间感受到有人在侵犯自己,这样的侵犯好像持续了一整晚,可身体却并未过分的排斥, 似乎欲拒还迎一样。
做了场梦?
苏绥揉着眼睛坐起来,低头一看,是林望景床上的被套样式, 纯黑色带着绸缎质感的暗纹。
昨晚不是唐慢书来接的他吗?
他愣了愣, 再一抬头时, 脑子里刚刚还想到的男人此刻正端着一碗小粥站在床前。
“醒了?不再睡会儿?”是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和林望景的声线如出一辙,却有着林望景永远不会有的温柔。
苏绥下意识的喊了句“叔叔”,见唐慢书向他慢慢走来,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卧室。
“先放一边吧。”苏绥叫住唐慢书,撑着床垫正要起身, 却被男人按住了。
他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宿醉一场, 身上还难受着, 不用这么快就起床。”
苏绥这才又坐了回去,靠在床头,微笑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那么晚才突然把叔叔叫来, 家里来不及准备我的房间吧。昨晚我睡了你的床,那你睡的哪里?”
唐慢书眼睛都没眨一下,面不改色道:“我睡在书房, 那里有休息的地方。”
“这样啊,”苏绥看着唐慢书,笑着说, “叔叔不用委屈自己啊, 你可以睡我旁边, 就像我以前做噩梦的时候,你陪着我那样。”
他神色坦然,唐慢书亦是一本正经,尤然一个正人君子:“你现在长大了,也有男朋友,我是你长辈,理应要主动避嫌。”
避嫌?
苏绥微怔了一下,而后发现他无法反驳唐慢书的话。
他和林望景有婚约在身,按理来说,的确要和其他人保持距离。
“饿了吧?先喝点粥。”
“不吃。”苏绥撇开脸。
他轻笑一声,看也没看那个瓷白的、还冒着热气的小碗,掀开被子说:“我去洗澡。”
“我昨晚帮你洗过了——”
唐慢书一把按住苏绥,心里打着鼓,害怕昨晚留下的印子还没消,被他发现。
苏绥低下头,看了眼男人覆在他手背上的大手,眼底有股自嘲般的冷意。
他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我有男朋友,你还帮我洗澡,这样好像不大合适。”
抬眼看向唐慢书,轻声道:“避嫌。你说是吧,叔叔?”
唐慢书被青年的笑刺得心里一揪,瞬间便慌了神。
说错话了……
小狐狸……在生气。
他怎么办?
哄。
唐慢书想也没想,等不到苏绥做下一个动作,就立刻道歉:“对不起,叔叔不该说那样的话,我以为……”
“以为什么?”
苏绥微微眯起眼,有种狐狸捕食时的凶狠,但他面前的是一头真正的食肉动物,这样的威慑看起来更像是在纵容他闹着玩儿。
唐慢书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以为你不喜欢,以为会冒犯你。”
“未婚夫是未婚夫,叔叔是叔叔,我怎么会讨厌你,怎么会觉得你在冒犯?”苏绥真是气的想敲这男人的脑袋,“两个男人睡一张床,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好避嫌的,谁敢说三道四?”
“你一颗心清清白白,就谁也不怕。”
唐慢书都不敢看苏绥的眼睛,他无奈的苦笑一声,心里默道,我对你的心意,怎么敢说清清白白。
这颗心早从苏绥十八岁那年开始,就不清白。
“我以后不说了,别生气。”唐慢书低声哄道。他本意是想试探苏绥的那个未婚夫在他心里占有多大的分量,苏绥的反应无疑是个很大的惊喜,让唐慢书在自责之余,又忍不住的多出几分开心来。
“未婚夫是未婚夫,叔叔是叔叔”,他将这几句话反复琢磨,高兴的神色遮都遮掩不住。
连苏绥都注意到了,一下子又气又笑:“我都凶你了,你怎么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闻言,唐慢书认真的看着苏绥,回答道:“只要能让小狐狸不生气,怎么样都可以。”
“你真是的……”苏绥推了推他,还是要下床,“现在几点了?”
“十点多。”
“你没看时间,怎么知道的。”
“我早上七点半起来给你熬粥,张妈说最好小火慢炖两个小时才最好喝。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十点左右。”
唐慢书的语速不疾不徐,话里话外没有一丝一毫以此讨巧邀功的意思,却听得苏绥眼神一顿。
他扭头看向那碗小粥,炖的粘稠的小米上撒着几粒碧绿的葱花,夹杂着三四根金黄的姜丝,因为他不喜欢吃猪肉,所以细心地挑走了所有肉丝,只剩下切得碎碎的皮蛋。
很香,也很鲜,叫人食指大动。
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粥已经没那么烫了,但端起来时仍能感觉到余温,就像刚才唐慢书的手按住自己时感受到的那种温度。
还没喝进胃里,苏绥都觉得足够暖了。
他坐在床沿,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催促着唐慢书去拿勺子:“我们一起吃。”
“我已经吃过了,这是专门做给你的。”
唐慢书盯着皓白的脚背,不可控制的就想到了昨天晚上,他是如何趁着青年熟睡欺负他的。
一想,呼吸便加重了几分,冷静的眼底也染上了几分欲.念的色彩。
“地上凉,我帮你把袜子穿上。”
唐慢书从床头柜里翻出一双干净的棉白袜子,单膝跪在地上,把苏绥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帮他把袜子穿好。
这一幕若是让其他人看见,恐怕当场就要大跌眼镜。
“哎叔叔,别,我自己来——”
他被男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惊呼出声,想要阻止,却晚了一步。
唐慢书抬起头,淡淡的笑道:“不避嫌,绥绥说的。”
苏绥的脚背无意识的绷紧了一下,惹得男人眼神一暗。
好想像昨晚那样……
苏绥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对唐慢书来说,都是这世间仅有的美味。
比最甜的糖精还要甜上数百倍,数千倍,令他爱不释口。
青年一口一口的喝着粥,男人则一眼一眼的吃着他。
没多久,两个人都餍足的眯起眼,发出一声满意的赞叹。
“叔叔的厨艺还是这么好,我在国外的时候经常会想吃你做的饭菜。”苏绥放下瓷碗,毫不保留的夸赞着唐慢书。
“喜欢就好,我可以天天都做给你吃。”
苏绥坐着伸了个懒腰,睡衣被他的动作带的往上卷起一个小边,露出因为刚吃饱而微微鼓起的肚子。像一只刚用完餐的小白狐狸,摸上去又白又软,可爱极了。
细腻柔软的皮毛上还抖落着好些粉红的花瓣,不用多说,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然而懵懂无知的小狐狸却对自己所遭遇到的一切浑然不知。
唐慢书勾起唇角,满意于自己打上的这些印记,却忽略了一点:只有野兽才会控制不住的致力于在心爱的雌.兽身上留下仅属于自己的标记和气味。
说他是一看见苏绥就发.晴的野兽非常贴切,甚至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唐慢书很理智,从没有人看见过他失控的样子。外人一提起他,首先是说儒雅,而后是绅士。
然而,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为所有人称道的理智,在苏绥面前是有多么的不堪一击。
青年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就足以让唐慢书骄傲了三十多年的冷静与自持、禁欲和克制,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苏绥站起身,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睡衣,不免失笑:“这不是我高中时候的睡衣吗,怎么还留着,好像都起毛边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件旧睡衣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唐慢书的床头,陪伴他度过每一个没有苏绥的夜晚。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衣服上主人所留下来的气味早就被时间挥发得消失殆尽,但唐慢书抚摸着它,就像是再一次感受到了苏绥的体温。
他替苏绥把睡衣拉了拉:“你的所有东西都留着,没人动,等着你回来继续用。”
说罢,抬起头,用那双历经岁月沉淀、平稳深沉的眼睛看着苏绥,似乎是商量,也是恳求。
“不打算搬回来住吗?我现在没那么忙了,会比之前有更多的时间陪你。”
唐慢书一成年就接手家族产业,苏绥到唐家的时候,他就已经打出名气了。
苏绥不知道唐慢书到底是做什么的,但记忆中男人总是非常忙,有数不清的事等着他去处理,有时候可能接连一两个月都不在国内,每次出行都是很大的阵仗。
但即便再忙,无论是飞到哪一个国家还是城市,每天早晨和晚上,唐慢书都会打一个电话给苏绥,忙的时候只是简短的几句早安晚安,不那么忙就会问问他今天一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等等——不过,唐慢书从来不打视频,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视频里的见面不算是真正的见面,他要把短暂分别后的见面留在真实的拥抱里。
苏绥十四岁来的唐家,小到每天的问安电话,大到毕业典礼、升学宴会,他的每一次生日、每一次家长会,人生中的每个重要时刻,唐慢书都没有缺席过。更多的时候,他承担的不是临时监护人的职责,而是一个人当起了父亲和母亲的两个角色。
他的亲生父亲走得太早,整个漫长颠簸的童年,都没有一个人以父亲的角色来补偿,唐慢书却刚好填补了这个空白。苏绥从小到大接收到过很多人的爱,但最大的这份爱,无疑是来自于眼前的男人。
见苏绥迟迟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唐慢书很明显的有些失落,他要是一头真的老虎,苏绥现在就能看到他耷拉下来的圆弧耳朵。
“让你为难了吗?”他问。
苏绥摇摇头,不想因为自己的回答伤害到这人,却又不能不拒绝:“暂时还不可以,有一些事还没处理完。”
唐慢书来不及伤心,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信息,试探道:“和你的未婚夫有关?”
“嗯,”苏绥点了点头,一提起林望景就烦,“他想和我结婚。”
唐慢书听到这个结果后瞳孔一缩,心脏也忍不住抽了一下。
“那你……”他竭力使自己不要表现出异样,维持着往日寻常的语气,“你想和他……”
但无论如何,唐慢书都说不出“结婚”两个字。
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他光是一想到苏绥要和除自己以外的人稍微有些亲密的接触,就会嫉妒的发狂,恨不得把那个拐骗自己小孩的混蛋撕碎,更何况是结婚?
更何况是结婚!
但苏绥接下来的话又让唐慢书在一瞬间情绪平复,甚至忍不住有卑劣的窃喜。
“我不想和他结婚,我想和他分手。”
苏绥这么说的时候,眼睛里一片平静,就像风平浪静的湖面,一丝涟漪都不起。恋人之间决裂后该有的失望、伤心、悲痛……一样都没有,更别说往日里提到林望景时的那些爱意与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