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遍又一遍的强调着非苏绥不可,绝不会像这人说的那样,在失去他以后随便找个人凑合。
林望景这一辈子,除了苏绥以外,再也不会爱上第二个人了,不会有另外一个人取代他,永远不会!
可苏绥只是摇摇头,轻声道:“林望景,你别说爱我。”
“爱这个字,不是张口就来。”
“况且,不是我不相信你的爱,是你冷漠的对我说过一千遍、一万遍,你不爱我。”
他顿了一下,淡淡的说:“你不要把责任全都怪在我身上,我对得起你。”
对不起这段感情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苏绥,而是林望景。
“我认输,我低头,我收回那些话,我只求求你相信我一次!”
林望景猛地扇了自己两耳光,响亮的声音将苏绥和小咪都给吓了一跳。
“啪”的一声,又是一耳光,夹杂着他的忏悔。
“我把你伤得体无完肤,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看到你难过的样子,我心里就在想,我跟杀人凶手有什么两样?!法律要是管这档子事,他妈的就该一早把我抓去木仓毙,也好过放任我这种十恶不赦的罪犯肆无忌惮的伤害你!”
林望景是一个多骄傲的人,从未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但此刻他只是一个在进行自我忏悔的犯人,在他的审判长面前低声下气,往日里只用在批判别人的尖锐词句,此刻全部招架在了自己身上。
“我犯了不可弥补的弥天大错,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原谅我,我也不奢求你原谅我。可是,可是苏绥,我求求你,你至少别不信我,至少要给我一个恨我的机会,你不能连报仇都不报!”
“你打我骂我,想怎么样对待我都可以,你折磨我,像我折磨你那样,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还给我!让我这个畜生也尝尝那些痛苦的滋味,你不能让我那么好过!”
“你要相信我爱你,你要让我因为爱上你遭到报应啊!”
林望景情绪激动,如同个没有理智的野兽。他一耳光接一耳光的扇打着自己,眼泪顺着青紫的脸颊往下流,有的被吞进了嘴里,一股没由来的酸涩便涌上心头,随即蔓延到五脏六腑,甚至是骨髓之中。
苏绥一开始真是被吓到了,慢慢的才缓过神来。他抱着小咪,往后缩了缩,有点害怕突然发疯的林望景。
在他从未爱上自己时,苏绥见到的林望景永远是一副冷冰冰、无比理性的模样,要么就是暴躁激动。这还是生平头一次,他看见他如此失控。
没见过,所以还挺稀奇的。
苏绥一边看着这男人为了自己发疯的样子,一边一语道破的戳中了他心里真实的想法:“你对我,心里有愧,心里有疚。愧疚会一生一世的折磨你仅剩的良知,让你每个午夜梦回都被噩梦惊醒,或者是某个醉酒而无人照顾的深夜,会忽然想起年轻时曾经辜负过一个人——”
“毕竟我曾经那么深刻的爱过你,你或许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你生命余下的时间里,都会为此时不时的感到惴惴不安。我相信你是真的后悔,真的惋惜,但我还是认为,这根本不妨碍你还会再和另一个人结婚,不妨碍有另一个人取代我在你生命中的位置。”
“你和那个人的婚姻或许会比我和你的婚姻更完美,只不过可能会有一些细微的瑕疵。比如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愧疚,比如那点儿若有似无的遗憾,可能总是会突然冒出来一下,让你不太好受。”
“所以,你想补偿我,好抚平内心那点愧疚和遗憾,好让自己的良心免受谴责。”
苏绥天真的时候,再丑恶的一面,都能不遗余力的想象成最浪漫的事物;可是等他清醒的时候,再美好的一面,都会竭尽所能的想象成最丑陋的结果。
林望景很幸运的是,他拥有过苏绥无比天真的三年;他不幸的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苏绥,是清醒着的苏绥。
“可是林先生——”
苏绥从前只叫林望景先生,温柔里夹带着一丝亲昵,谁听了都会羡慕林望景有这么一个温柔可人的伴侣。
可此刻仅仅只是加了一个字,听来便只剩一股独属于苏绥身上疏离冷漠的温柔,再也不复以往的缱绻和亲密。
青年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天边抓不住的云彩,像眼前握不住的风筝线。
“我有什么必要,或者义务,为你的错误承担这份责任呢?”
“你亏欠了我,我不想让你心安理得,也不想让你如释重负。”
他仰起脸,眨了眨眼睛,对林望景说:“我想让你带着这点隔靴搔痒的遗憾和后悔,抱憾终身。”
严格来说,这甚至算不上是什么报复。但苏绥知道,他越是表现得大度,林望景找不到方法可以弥补自己的错误后,就越是痛苦。
这样的痛苦,会持续一辈子,让他在失去苏绥之后的每一个夜里,都孤枕难眠。
自此之后,长夜难明。
林望景慌了神,眼睛甚至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如苏绥说得这般不堪。
苏绥把他宠坏了也惯坏了,就连分手都不曾埋怨过自己。因而,他从来没见过苏绥这样,冷静而又理智,温柔而又疏离的说着这些杀人诛心的话。
他只能可笑而荒唐的举起手发毒誓,重复着自己的承诺:“不,不是的。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不可能再接受其他人!我林望景这辈子,只有苏绥一个爱人,若有违背,让我不得好死,死后也不得善终,化身恶鬼,坠入到阿鼻地狱里,被折磨到魂飞魄散!”
苏绥浅浅的叹了口气,抬起眼皮,轻轻的看了林望景一眼。
就那么一眼,瞬间便让他冷静了下来。
林望景觉得自己好像是看懂了苏绥想要说什么,他惶恐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冲到青年面前,在他脚边,“噗通”一声重重跪下,低下了那高高在上的头颅。
“我求你……求求你……”
求你别用这么平淡的眼神看着我;
求你最后再相信我一次;
求你恨我一辈子、报复我一辈子;
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绥不是佛祖,可林望景被他的爱驯化,心甘情愿放下自己所有的尊严,从此将他当做拯救自己的神明。
他自愿皈依他,做他最忠实的信徒。
看着这样荒诞而又真实的一幕,苏绥忽然想起了在第二次吵架的时候,他曾经问过林望景,为什么就不能为爱低一次头。
那个时候的林望景自持苏绥爱他,不会轻易离开,非常自傲的拒绝了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
可现在,他却真的像一条狗那样,跪在自己脚边,祈求着自己的怜悯和回心转意。
这未免,也太讽刺了。
苏绥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其实没有想要嘲讽谁的意思,但在林望景听来,脸上却像是又被火辣辣的打了一巴掌。
“林望景,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吧。”
他不需要林望景的摇尾乞怜,也不需要他迟来的爱,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体面一些,好聚好散。
苏绥抱起小咪,在它怯怯的眼神中,把它轻轻的放在了沙发上。
似乎是意识到了他又要离开,小咪慌了,连忙凑上去舔着苏绥的手。它不会说话,只能用讨好的叫声软软的祈求。
苏绥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林望景,收回视线,摸了摸小咪软乎乎的脑袋,温声道:“再见了小咪,我不是你的主人了。”
他是在对猫说的,可跪在他脚边的林望景,却恍惚间以为这句话是在对自己说:我不要你了,不是你的主人了。
视线中的小腿动了动,林望景顾不得心中的悲伤,慌乱的想要扑上去,却被苏绥一个淡漠的眼神制止,只敢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别……别走……”
青年一向都很心软,可那份心软,好像早已经被收了回去。
现在留给林望景的,只剩下决绝。
苏绥扯了扯袖子,迅速地后退了几步,与林望景保持着两米远的距离。
他站着,林望景跪着,高高在上的那一方终于还是换了人选。
苏绥一时之间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以对林望景说,抿着唇思索半天后,只留给了他短短的七个字:“林望景,体面一点。”
体面——
哈,体面。
林望景自嘲般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眼角便逼出了一股滚热的眼泪。
他这条命都快折在苏绥身上了,这人却说,要他体面一点。
曾经的爱和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林望景再也找不到一点点它们曾存在过的迹象,甚至怀疑它们是否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莫名的,林望景想起了那天晚上与唐慢书的对峙。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穿着幼稚卡通的家居围裙,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对他说:
“你,不过替身而已。”
唐慢书还说,苏绥根本就没有爱过他。
在此之前,林望景不敢拿这个问题去问苏绥,怕得到一个令人心碎绝望的答案。
可现在,他已经心如死灰,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林望景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底最深处,那个折磨得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问题。
他低声道:“苏绥,你真的爱过我吗?”
“爱啊,我当然很爱你。”
苏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让人感觉虚无缥缈,总未落到过实处。
他的语速总是那么不紧不慢,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正能让他在意的东西。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忠贞不渝,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始终保持着浪漫和热爱,为这个家,为我们之间的感情付出一切——”
“这难道不是爱吗?”
“如果这不是爱,那什么是爱呢?是你不成熟的伤害,还是你迁怒于人的仇恨,或者是你失去后才追悔莫及的痛哭流涕?”
“如果说,我对你那么好,不叫爱;你对我那么不好,是不是更不配称之为爱?”
苏绥觉得林望景问的挺搞笑的,“爱的定义什么时候变成了善良的人的付出不算爱,作恶的人的眼泪才算爱?”
“林望景,你要认清楚一个事实,不是因为我不爱你,我们才分开;是因为你不爱我,所以我们才没有未来。”
林望景说,他对苏绥撒过很多谎,唯独我爱你这句话是真的。
那么,苏绥从来没对林望景撒过谎,除了我爱你这句话是假的。
但他也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验证得到这句话的真假了。
苏绥想,他还是善良的,愿意给林望景留下仅剩的一点点期待,让他在未来没有自己的几十年里,在孤独寂寞的往后余生里,还有一个年少的美梦可做。
在临走之前,苏绥忽然感叹了一句:“三年啊,原来我和你在一起了整整三年。那三年里,你从来没有真正看到过我一次——哪怕就一次。”
不是三个小时,不是三天,不是三个月,是春夏秋冬更替的三年。
是苏绥爱着他的那三年。
苏绥的爱是减分制的,一开始是满分,慢慢的就降到零分;而林望景的爱是加分制的,一开始甚至是负分,后来却越爱越深。
他们之间,真真正正的完美演绎了那句话:我最爱你的时候,你不爱我,所以我们只能错过。
这一刻,林望景的脑子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过往的点点滴滴,此刻都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苏绥的“先生”,苏绥的温柔,苏绥的浪漫,苏绥的美好,苏绥的爱意,苏绥的体贴,苏绥的大方,苏绥的善解人意;
也有苏绥的难过,苏绥的隐忍,苏绥的痛苦,苏绥的挣扎,苏绥的伤心,苏绥的绝望,苏绥的冷淡,苏绥的不告而别。
但最后,却定格在初见的时候,定格在林望景握着小拳头说长大后要娶苏绥的时候,定格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回头的时候。
他接近于痴妄的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没有做错过那些事情,如果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误会……”
“苏绥,我们有可能走向一个最好的结局吗?”
他抬起头,早已经泪流满面。
苏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漂亮的狐狸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不会。”
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林望景怔住了,喃喃道:“为什么……”
苏绥给了他答案,一个足以彻彻底底将他摧毁,把他推进地狱里的答案:“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分享欲是爱的最优先级。”
“你的手机里,有我给你发的五千三百二十一条语音,从三年前到现在,你听过几条呢?”
当苏绥说出这句话后,林望景明白,他们之间是真的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哪怕一点点。
他从来都未曾想到过,最后彻底击垮自己的,竟是一根如此微不足道的稻草。
五千三百二十一条语音……
林望景……一条都没有听过。
苏绥就那样远远的看着他,透过他绝望的眼睛,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笑了笑,只留下两个字。
“再见。”
青年还是走了,留给林望景一个清瘦的背影,像是一阵留不住的轻风,只是短暂的吹过那片稻田。
然而稻田的每一片叶子,都将会用一生,铭记微风曾给予过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