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杀青宴因为赵平这个不和谐的插曲而提前结束, 当柏钺说出要送送大家时,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心想着总算可以结束了。
还不等众人起身,赵平就一脸卑微的看着苏绥和柏钺, 讨好地说:“今晚的事纯属是个误会, 那我就先走了, 不叨扰各位。”
他期期艾艾的等着苏绥发话, 否则别说想走,连稍微一有个大一点的动作, 比如想抬起手擦擦脸上还没干的酒液,都会被顾屿安和周路阳阴恻恻的盯着。
其余众人也都将目光投向了苏绥, 纷纷在心里猜测他会不会放过赵平。
能让赵平全须全尾的离开, 那就代表着他至少还不会落得太惨的下场。
苏绥倒是不在意赵平以后会不会被今晚这屋子里的人针对,他自己也不会主动去干这种事, 那种被油腻老男人猥亵的恶心感消下去后,他就不生气了。
“赵副台长来去自由,没有必要连要走都请示我一下。”苏绥随口一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只觉得这人会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像周路阳说的那样,活该。
得到首肯后, 赵平瞬间便如释重负,连连点着头, 灰溜溜的离开了包间。
他走后, 里面的气氛一下子就要好上很多。
柏钺笑眯眯的看了一圈,用着最轻松的语气, 说着分量最重的话。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苏绥身上, 酝酿片刻后, 才慢悠悠的开口。
“苏绥呢,是柏某人的至交好友。我这次之所以会从国外回来,执导这部《白月光》,也是因为知道他入行做了演员,想着作为好朋友,稍微尽一点绵薄之力。”
说完这句话后,柏钺顿了一下,打量着在座众人的表情,毫不意外地在这些人的脸上看到了吃惊和不可置信。
谁都没想到,性格以古怪出了名的柏钺居然能对一个新人演员好到这个地步上,竟然可以为了他回国来专门拍一部片子。
这种上心的程度,能有几个朋友做得到?
众人不禁感慨两人感情深厚。
对于大家的各色反应,无论好坏,柏钺都没有在意太多,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部电影拍完,我之后就会回意大利。在走之前,特别放心不下的就是苏绥。”
说着,看向了苏绥,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没有任何越界的表现。
别说在场的其他人,就是对这方面一向还比较敏锐的苏绥,都没有看出来什么端倪。
然而那掩藏在平淡眼神下的,却是炽热翻滚、波涛汹涌的滚烫爱欲。
柏钺嘴上说着只是朋友,可心里想的却都是爱情。他深深地爱着他,爱了许多年,这个不为人知的真相,苏绥永远都不会知道——柏钺这一辈子,都会带着对苏绥的喜欢和想念,独自一人守着这个秘密。
“苏绥天分很好,人也努力,我相信假以时日,他未来能取得的成就不会比在座任何一个人差。”
柏钺提到苏绥时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眷恋的珍重。
“所以柏某有一个不情之请,在我出国以后,还要烦请各位多多照顾我们家苏绥了。”
他倒了满满三杯酒,全都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后,柏钺看向众人,眼神无比真挚:“这三杯酒当我先谢谢各位,日后有机会再聚,到时候一定不醉不归。”
柏钺都放下身段说到这地步上了,在场的这些人可都是人精,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会拂了他的面子,于是纷纷站起来干杯,七嘴八舌的许下了承诺和保证。
“柏导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不给面子?来来来,喝了这杯酒,一切都在不言中!”
“柏导说的这是哪里话,咱们之间还需要那么客套吗?”
“柏导太客气了,不用你说,我们都一定会为苏老师提供帮助的。”
“有困难别担心,尽管来麻烦我们,什么疑难杂症都能帮忙给解决了~”
“苏老师光看面相就知道以后肯定是大红大紫的命格,我们这哪叫帮忙啊,纯粹就是起到个锦上添花的作用嘛!”
听到这些话后,柏钺就知道今晚办这场杀青宴的目的达到了。他发自内心的笑了笑,眼睛被酒精染得亮亮的,扭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苏绥,微微弯下腰,凑近人耳朵轻声道:“以后想拍什么就拍什么,这么多人都得为你保驾护航呢,你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苏绥其实没有想到柏钺会为他做到这种份上,他隐隐约约觉察出过一些不对劲,但相识这么多年来,除了有时候需要用到拥抱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来缓解柏钺的病情之外,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举止亲密的事情,他也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上多想过。
青年十分清楚自己的吸引力,但他现在并不缺男人,不需要将柏钺也看成和周路阳或者是顾屿安一样的人。
朋友是两个人现阶段乃至未来很长一段阶段里最舒服的相处模式,不只是柏钺明白,苏绥自己也很明白。
能够做朋友,就已经足够了。
想清楚这些,苏绥也只花了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他和柏钺对视一眼,彼此间心照不宣,看得顾屿安和周路阳心里直冒酸水,恨不能取而代之。
苏绥也站了起来,和柏钺碰杯,用几乎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谢谢你,小白。”
要是赵平还在这里,肯定会被苏绥的举动气到晕过去——他之前才对赵平说过不能喝酒,转头却敬了柏钺一杯,说明完全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柏钺的心中是控制不住的欢喜,重重的碰了一下杯后,仰起头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他看向苏绥,目光中有着珍视,有着欣喜,也有着复杂的心虚——而那份不敢被提起的爱意被藏在了最深处,让青年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并不能被找到。
这份爱意会被时光酿成一坛醇厚的烈酒,往后余生,柏钺一人独饮,醉倒在这场一个人的爱恋里。
“不用说谢谢,”柏钺认真地说,“你永远都不用对我说谢谢。”
无论再多,他爱他,都是他愿意给的,愿意付出的,苏绥完全不需要感到任何的负担,高高兴兴收下来就是对柏钺来说最好的回报。
苏绥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笑容淡淡的,但一时间让在场的三个男人齐齐怔住了。
柏钺自不必说,周路阳和顾屿安的反应更胜于他。
周路阳坐在苏绥的正对面,将青年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看到他笑起来的时候,心里先是高兴,随即很快便涌上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不知道,这辈子,苏绥还会不会因为自己而露出来这样的笑。
柏钺放下酒杯,走过苏绥座位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我先送他们出去,在外面等你。”
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晚办杀青宴,动静闹得这么大,酒店门口肯定会有很多狗仔在蹲守,你出来的时候小心点,实在不行带上顾屿安,把他当做保镖,让他掩护着你上车。”
苏绥点了点头:“不用担心我,你先去吧。”
柏钺这才放下心来,带着一众圈内大佬离开了包间。
他走在队伍中的最后一个,出门前顺手将门给关上了,这一下子就连门外的交谈声都被隔离在外,仿佛隔了一层可以吞没声音的水墙。
上一刻还挤挤攘攘、热闹非凡的包间,下一刻便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了苏绥、顾屿安,以及周路阳。
顾屿安和周路阳互相看了一眼,视线只交汇了一秒,便立刻嫌恶的挪开了,都被对方给恶心的不行。
两个一见面就分外眼红的情敌除了喜欢的人是同一个人,被苏绥链接起来之外,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有,也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如今就这么被放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的,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
但苏绥习惯了这样的氛围,简直可以说是如鱼得水,一点都没觉得尴尬,百无聊赖的等着外面散场什么时候,才好离开酒店。
他不说话,可有的是人想抓紧机会和他说话。
‘“小绥,我……”/“学长,我……”
两个人鼓足勇气,刚一开口,却又撞到了一起去。
周路阳不耐烦的瞪了顾屿安一眼,恨他在这里当电灯泡坏自己好事。
顾屿安则阴沉沉的盯着周路阳,讨厌这人总是吸引了苏绥过多的注意力。
两个大男人好像互相争风吃醋的小狗一样,因为不想主人抚摸除了自己以外的小狗而打架斗殴。
而处于旋涡中心的苏绥却对二人的争宠行为一无所知,听到他们叫自己,还有些茫然的抬起了头,目光没什么焦距的在周路阳和顾屿安中间来回扫了好几次。
他顿了顿,问:“什么事?”
周路阳抢先一步说:“学长,我……我想再跟你单独谈谈。”
一听到他这话,顾屿安立刻就皱起了眉毛,不等苏绥说话,抢先一步怼了回去:“单独谈谈?有什么好谈的?就算谈,在这里谈不行吗?”
他一连甩出了三个质疑,把周路阳问得答不上来,一张俊脸都憋得通红。
周路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苏绥看过来一眼,开口说话时,竟然站的是顾屿安那一方:“他说的也对,我们之间那点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不用单独谈。”
周路阳气急败坏的瞪了顾屿安一眼,恨不能把这洋洋得意的家伙给撕得稀巴烂。
他在心里疯狂辱骂着顾屿安:就他妈显着你有嘴了是吧,平常的时候怎么又爱装个哑巴,现在才跳出来坏我好事!
周路阳越想越气,光是骂顾屿安一个人已经不够打消他的怒气了,又在心里爆着粗口问候了顾屿安的祖宗十八代。
但苏绥已经表明态度了,周路阳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当着顾屿安这个恶心鬼的面,向青年低头认错。
“我……我是想跟你说,对不起。”
周路阳低下头,不敢去看苏绥,面对顾屿安时那副嚣张的表情一瞬间便消失得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令人看了觉得心酸的卑微。
“对不起?”和面对林望景时的反应一样,也是下意识的反问。
苏绥不是很明白,之前不是早就道过歉了吗。周路阳怎么又突然跟自己整这一出。
他将自己的疑问都提了出来:“你该道的歉,不是早就道了吗,现在又旧事重提做什么。”
苏绥的不解让周路阳心里一痛,他更不敢抬头看他了,于是更加深深地低着头,声音放得很小:“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真的意识到究竟做过多少对不起你的事,直到现在又经历过差不多相同的事情后,我才慢慢明白,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到底有多过分。”
那次周路阳喝醉了,在酒吧里又哭又闹的,连自己到底说过什么都记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心里特别痛、特别后悔,全是凭借着直觉,将潜意识里最想说的话说给苏绥听。
然而他仅仅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要向苏绥道歉,因为自己做错了事;可到底错在哪儿,为什么一定要道歉,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搞明白过。
直到现在,正如周路阳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在苏绥这里经历过了苏绥曾在他那里经历过的事后,才终于切身实地的明白了自己错在何处,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不起苏绥。
感同身受这个词,总要经历过一样的事后,才能真正的做到感同身受。
周路阳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个词语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含义。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只是对不起你,只是年纪小,不懂的怎么去爱,才会伤害到你。”
“可是……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不是那样的。”周路阳的声音有些颤抖,让这么一个过度自傲的人承认自己的问题,那简直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闭了闭眼睛,将呼之欲出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再度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有了些哽咽。
“我这个人,从根上就是坏的。我习惯了伤害别人,从来不懂得换位思考,又暴躁又野蛮。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我都防备他们,害怕被人知道我的过去。”
瞎子恢复光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他的拐杖。周路阳年少时经历过太多不堪的事了,别说会被其他人看不起,就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而苏绥见证了他的少年时代,见证过他的黑暗过去,对于周路阳来说,苏绥就像是一本旧日记,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着他,这个人知道你的一切,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光鲜亮丽的大明星。
苏绥在某一刻,好像就代表着过去的自己,那是一段周路阳不愿意回首的过去。
所以从前每每见到苏绥,周路阳都表现得好像格外厌恶他。
“其实我不是厌恶你……我是厌恶过去的我自己。”
周路阳自嘲般笑了笑,觉得这样的自己真的太卑劣了。
“学长,你哪里都好,相貌好,家境好,性格好,学习好,我那个时候,真的特别羡慕你。”
“可我不是……我不是你这样哪里都好的人,我哪里都不好,我从骨子里,从我妈把我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坏透了。”
周路阳伤心的想,他大概就是别人所说的天生坏种,只能够给苏绥带去无尽的伤害。
“那么好的你,和那么坏的我……我连跟你道歉,都显得是我配不上你。”
周路阳才不是那只白天鹅,苏绥才是,他只是那只痴心妄想的丑小鸭。
天鹅从来都是和天鹅双宿双飞的,怎么会低下高贵的脖颈,看一眼卑微的丑小鸭呢。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周路阳和林望景虽然有着诸多的不同,但有一点几乎一模一样。
那就是在极端的自傲背后,心里面还装着一个非常隐蔽,却又无时无刻不存在着的、如同附骨之疽的自卑。
苏绥耐心的听他说完,到最后,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你真的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怎么没有——”周路阳先是被问得一愣,而后下意识的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徒劳的张了张嘴巴。
苏绥静静地看着他的反应,语气淡淡的,继续说:“周路阳,我问你,你跟我道歉,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觉得当初那些事做得不对。是这样吗?”
面对苏绥的问题,周路阳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是。”
“如果换成另外的人呢?”苏绥说,“如果换成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你那样对待他之后,还会这样死缠烂打的道歉,试图求得原谅吗?”
周路阳被问得一愣,下意识的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跟他道歉?!学长,对我来说,只有你才是最特别的那个人。”
他只会跟苏绥一个人道歉,也只会喜欢苏绥一个人。
苏绥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我宁愿不是这个最特别的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周路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寒意从心脏处逐渐往外扩散,侵入了五脏六腑,以及血液能够途经的任何地方,就连四肢都开始发冷起来。
周路阳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了,苏绥的话彻底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
“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过,不管你喜不喜欢某个人,讨不讨厌某个人,都不可以随便伤害这个人,这是做人最基础、最起码应该要遵守的规则。”
“而你,你和林望景一样,打从一生下来,就好像觉醒了‘恶’的基因,对一个无辜的人作恶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苏绥自嘲般笑了笑,“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们喜欢上了我,觉得我对于你们是最特别的存在,这才拥有了获得道歉的权力,否则,就连一个道歉都要不到。”
“我该庆幸吗?”他问。
周路阳完完全全的呆住了,苏绥的几句话,像准头极好的箭矢,狠狠地一箭插进他那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这次更是捅了个稀巴烂,彻底无法复原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苏绥竟然拿他和林望景一起比较,得到的还是一个这么差劲的结果。
更没有想到的是,苏绥将他的喜欢看做是一个无比耻辱的事。
“周路阳,娱乐圈有一句话,叫学艺先学做人。”苏绥站起身,整理着自己的着装,连看都没继续看他一眼了。
“我有一句差不多的话给你,说爱之前,先试着真正的去尊重每一个人。”
他这句话,是在奉劝周路阳,也好像是在诠释自己这些年来待人接物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