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画展离开后, 苏绥才刚到家没多久,就接到了秦孟溪的电话。
他在划开屏幕的时候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多。
自己现在已经不在剧组了, 暂时也没有什么通告, 挑这种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苏绥按下心中的不解,接通后对着话筒喊了声:“秦哥?”
让他没想到的是, 一向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秦孟溪,这一次说话的声音和语气竟然如此沉重和急促。
“苏绥,出事了,快来第一医院。”
他就只说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前因后果什么都没交代, 苏绥一下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以为是他自己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了秦哥?”
秦孟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容易发生歧义, 忙解释道:“我没事,出事的是林望景和苏纪,两个人都给送到医院去了!”
苏绥愣了愣, 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望景和苏纪?”他又重复了一遍秦孟溪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他们怎么会在医院里?”
还是一起被送进去的。
秦孟溪答道:“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林望景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在医院里了,情况紧急,我就也没来得及问。我现在正在赶去第一医院的路上, 你赶紧来吧,又是苏纪又是林望景的,我估摸着这件事多半跟你有点关系。”
否则, 林望景和苏纪井水不犯河水的, 怎么可能突然都进了医院。
苏绥这才注意到秦孟溪电话里的背景音, 是呼啸疾驰的风声。
他本来和秦孟溪一样纳闷这两个人的名字怎么会被一起提及,但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苏绥记起了在离开前对苏纪说过的那句话。
他当时纯粹是为了应付苏纪,随口说了句让他去教训林望景,难不成,他还真的去了?!
苏绥微微瞪大了眼睛,脸上表现出了极少数时候才会有的诧异。
苏纪他,他真的脑子有病吧?!
秦孟溪还在开车,精力并没有完全集中在和苏绥的通话上。他好半天都没听到话筒那边有声音,还以为苏绥已经挂了,于是试探性的“喂”了一声:“苏绥?你还在听吗?”
察觉到自己在出神,苏绥赶紧回了句:“我在的秦哥,第一医院是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他现在住的这套小别墅是唐慢书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在市中心,离医院很近,打车去没多久就到了。
秦孟溪点点头,专心的看着挡风玻璃:“好,我们在医院里碰面。”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苏绥放下手机,想起今天下午和苏纪对峙时的经过,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早知道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当时就不会随口把那句话说出来了,现在可倒好,这两个人闹出来的事,还需要他来善后。
感叹过后,苏绥还是起身准备前往第一医院。
他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下来了,阴云密布,乌压压的,看着吓人。
苏绥到医院大厅时,秦孟溪已经提前到了。大厅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费了些功夫,苏绥才在缴费窗口找到秦孟溪。
看着秦孟溪手里厚厚的一叠票据,苏绥有些不好的预感:“见到人了吗?”
“见到了,林望景伤得不轻,刚从急救室里包扎出来,和苏纪一起被送到了VIP病房里,方便一起上药。”秦孟溪一边应付着催缴费的护士,一边还得分出心神来和苏绥说话,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遍布着一圈汗珠,连擦都来不及擦一下。
苏绥在心里暗暗想,把这两个人放一个病房?那还不得翻天?
他等秦孟溪弄好手续,稍微歇下来
后,才继续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苏绥不问还好,一问,秦孟溪那火气压都压不住,当场就爆了粗口,引得路人频频回头:“操,苏纪那傻逼,不知道发了什么失心疯。林望景跟你分手以后就一蹶不振的,正搁家里买醉呢,苏纪发疯一样冲进门逮着林望景就是一顿暴揍。”
秦孟溪越说越激动,仿佛他就在现场目睹了斗殴全过程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林望景那鸟脾气,路过的狗冲他叫几声,他都能跟狗干起来,何况在自己家被苏纪打了,他能忍吗?”
苏绥摇摇头:“不能。”
他又问:“所以他们两个就打起来了?”
秦孟溪眼睛一瞪:“那都不叫打,那叫拼命,跟他妈两条野狗一样。这两个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杀红眼了都,要不是上门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叫了112,非得闹出人命来。”
闻言,苏绥皱了皱眉头:“这么严重?”
讲述完后,秦孟溪的情绪也平复了一点,点点头答道:“林望景更严重点,他毕竟喝了酒,没苏纪那么灵活,挨了不少黑拳;苏纪倒是没多大事,就是挂了点彩,但是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苏绥听秦孟溪这么说的时候,也就没把两个人的伤势放心里去。按照他描述的话来看,他以为,这两人的伤势也就是普通斗殴的程度。
苏绥稍微放下心来,问清楚在苏纪和林望景究竟在哪个病房后,打算过去看看。
“行,你去看看,再劝劝。我这里腾不出手,一会儿忙完了再上去。”秦孟溪道。
“好。”
苏绥按照秦孟溪给的病房号,一路找过去,最后在VIP楼层找到了林望景和苏纪的病房号。
他在病房门前站了站,虽然医院的房间隔音很好,但还是依稀听到了些不堪入耳的辱骂词汇,听声音像是两个成年男性偏向低沉的愤怒嘶吼,间或夹杂着一些物体撞击的背景音。
苏绥眼神一顿,大致猜到了里面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他思索着一会儿该怎么应付这两个人,随后才推开了房门。
但刚一推开,眼前就忽然飞过一道什么残影,苏绥眼疾手快,猛地一个闪身,这才躲开了。
他往那残影落地的地方看了一眼,竟然是护士换药的托盘。
再抬头一看,林望景和苏纪正一个掐着对方脖子、一个拳头揍在对方脸上,边打边骂,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在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后,都没有半分收敛,直到发现是苏绥来了,才纷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病房内忽然安静下来,谁都没说话,打斗间制造出来的噪音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三道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重的是林望景和苏纪,两个人正吭哧吭哧的喘着气,眼睛红得能滴血。
轻的那道是苏绥,他看着眼前这吓人的一幕,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是站着的,比缠斗在地上的林望景和苏纪要高出很多,就这么居高临下的,淡淡的扫了一眼,一句话便让原本激烈的战局瞬间偃旗息鼓。
“挺能耐的啊,家里没打够,又来医院打,下一步是不是准备去警察局打?”
林望景已经很多天没见到过如此鲜活的苏绥,更没有听到他过他如此真实的声音了,一时间只觉得心里酸酸胀胀的,在原来的基础上,眼睛立刻又红了一圈。
虽然动手打林望景,是按苏绥说的那么去办,但苏纪心里没底,生怕哪里惹了那人的不快。
见二人停止了打斗,苏绥又冷笑了声,带着些嘲讽道:“继续啊,刚才打的不是很激烈吗?怎么我一来就停手了?”
说着,走到沙发边坐下,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继续。”
但苏绥越是表现出这幅样子,林望景和苏
纪就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三岁小孩都听得懂什么是反话,他们脑子又没被打傻,怎么可能还往木仓口上撞。
何况,不管是林望景还是苏纪,都不想让苏绥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他们灰溜溜的站起身,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
直到这时候,苏绥才真正看清楚了林望景和苏纪的伤势。
如果说这种程度的伤势都只是秦孟溪嘴里的“没多严重”的话,苏绥想,那可能要达到严重的标准,就得是割腕自杀了。
林望景披着件外套,扣子没有扣上,倒不是他想在苏绥面前耍流氓故意不扣,而是真的没办法扣上。
他轻轻地捂着腹部,一点力都不敢用。那里缠满了绷带,还隐隐约约渗着些血迹。
但伤势最严重的并不是腹部,苏绥往林望景的右腿看了眼,从膝盖往下都打着夹板,怪不得他刚刚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
似乎察觉到苏绥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林望景捂着腹部的手稍微一顿,然后挪开了,将血迹最深的地方展示出来,接着状似隐忍的低声倒吸了几口凉气,看起来深受疼痛困扰的模样。
苏纪见状,冷哼道:“装你妈装。”
他的声音沙哑的可怕,像是喝了瓶浓硫酸,把嗓子全部腐蚀坏了一样。
毫无疑问,这只能是林望景的杰作。
像秦孟溪说的那样,林望景这种连狗都撵的烂脾气,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反击回去,而是抬起头,眼圈红红的、泛着泪光看向苏绥,很是虚弱的说:“真的……嘶……真的好疼。”
“我没有装病……”
他拿着报告单,瘸着个腿,恬不知耻的凑到苏绥面前,好像还很委屈的样子:“你要相信我……”
苏绥眼睛没有问题,是不是真的他看得出来,于是压根没理林望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苏纪身上。
比起林望景这幅凄惨的模样,仅仅从外观上来说,苏纪看起来确实要伤的轻得多——但也只是相对来说。
他的伤没有林望景这么大面积的,但脖子处有一圈青紫发黑的掐痕,一看就知道是下了死手。
脸上也遍布多处淤青,嘴角破了皮,还能隐隐看到血丝。
最严重的是鼻梁,似乎被人一拳给打断了似的。如果后续处理的不好,苏纪很有可能就这么毁容了。
除此之外,他身上其他地方也或多或少有着不浅的伤口,尤其是左手小臂靠近动脉的地方,有着一个血肉模糊、看着很恐怖的大洞,看上去像是被狂犬硬生生咬下了一块肉。
但病房里没有狂犬,只有林望景。也就是说,他作为一个人,且是有着基本的做人的羞耻之心的成年男人,用野狗打架的办法把苏纪打成了这副模样。
苏绥想到秦孟溪说的,林望景已经喝得人事不省了,苏纪都没在他身上讨到什么便宜,不免对刚刚那个对着他口口声声喊疼的人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苏纪也意识到苏绥在看他,身体都是僵硬的,一动也不敢动。
他既觉得丢脸,又忍不住升腾起了一种隐秘的快乐:苏绥在看自己,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是关心自己的?
想到这儿,苏纪忽然红了脸,有些害羞的看了苏绥一眼。
“……”苏绥觉得自己刚刚好像看错了。
苏纪为什么会对着他露出那种……那种……他无法描述的表情?
还是说,自己看错了?
苏绥收回视线,没有看到苏纪在一瞬间就落寞下来的神情。
但就算是他看到了,估计也只会在心里面无表情的说一句,有病。
苏绥一低头,恰好看到了林望景递给他的报告单。
不过可能是他看到苏绥后太急匆匆了,拿报
告单的时候没有仔细检查,把苏纪的也给一并夹带上了。
苏绥于是拿起报告单,随便翻了翻。
他先是看的林望景的伤情报告:“右腿胫骨骨裂,腹部有五厘米锐器伤,全身多处肌肉撕裂,轻微脑震荡……”
苏绥似乎是不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于是又重复读了一遍:“脑震荡?!”
他看向林望景,上下打量了许久。
林望景总觉得苏绥看他的眼神让他浑身都不舒服,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是脑震荡,但……不是脑残。”
所以,不要用这种看弱智的眼神看着我。
哪知,苏绥随口道:“没什么区别。”
“……”林望景哀哀怨怨的看了他一眼,不敢说话了。
“嗤——可不就是十级脑残吗?”苏纪喉咙有伤,没说一个字,喉咙便火辣辣的疼,但他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够嘲讽林望景的机会。
林望景握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却碍于苏绥就在旁边,怕他对自己感官不好,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苏绥又翻看着苏纪的报告单:“鼻骨骨折,因窒息引起短暂休克,左小臂大面积创口,耳膜——”
苏绥慢慢抬起头,先是看了眼苏纪,又看了眼林望景,最后缓缓地将那四个字说了出来:“耳膜穿孔……”
他看着林望景:“你又扇人耳光?”
“还咬人?”
苏绥至今都没忘记他当初在云顶的时候是怎么对着周路阳又扇又掐的,如今换汤不换药的换到苏纪了身上,感情是故技重施来了。
黔驴还技穷,林望景这纯粹就是一招鲜吃遍天了,一般人还真做不到他这么撒泼打滚不要脸。
苏绥深深地吸了口气,盯着那双褐色的眼睛,问道:“林望景,你是狗吗?”
同样的内容,他也这么问过唐慢书,不过语气更像是在开玩笑,也更加亲热。
而如今问林望景这句话嘛,自然是真的发自内心问他,是不是条疯狗。
“是他先打我的!”林望景着急的反驳道,“”真的,是他先动的手!”
生怕苏绥不信,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这里,都是苏纪打的,他拿酒瓶子碎片捅我,还拿撬棍打我——”
“还有腿,也是苏纪打断的!”
林望景可能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了,于是又缓和下来,看着苏绥的眼睛,小声说:“救护车再晚来一会儿,现在在你面前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还不知道能不能把腿治好……如果治不好,我以后可能就是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跛子了。”
他好像真的很难过,声线都有些颤抖:“我不想做……跛子。”
苏绥一怔,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如果不看脸、光听声音的话,他会以为在自己面前,用着这么卑微的语气说话的,是唐慢书。
明明以前还没有这么像……
苏绥有些恍惚,林望景从前的声音没有这么低沉的。
似乎是察觉到青年的态度有所软化,林望景心中一喜,压低着嗓子,做出了自己以前绝不可能做出的可怜模样,小声地说:“成了跛子,我就更没有机会和资格站在你身边了,别人都会在背地里嘲笑我,说锐华总裁表面风光,实际上是个路都走不快的瘸子。”
其实一开始,林望景没有想过要靠模仿唐慢书来博得苏绥的同情。
甚至,他都没有想过要装出这么可怜的样子,把自己摆在弱势地位,甚至都没有想过苏绥真的会来。
但在病房里看到苏绥出现的那一刻,几乎是瞬间,林望景连想都没想,就舍弃了那点子毫无作用的尊严,在苏绥面前极近讨好,只希望他能把目
光多落在自己身上一秒。
只要多一秒……
哪怕……哪怕叫他去做另一个人的替身,他也心甘情愿。
放在以往,林望景绝不可能将自己放在这么卑微的位置。他曾经是个多自傲的人,谁都不放在眼里,对苏绥更是不屑一顾。
可现在,他早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林总了,也早就失去了在苏绥面前高高在上的资格。
林望景被苏绥驯化的就好像一条看家护院的、最忠诚的狗,费尽所有心思,拼命的摇着尾巴,抓住每一个机会,只为了讨得主人一个欢心,赏他一个眼神。
最好,最好还能抚摸着他的脑袋,夸赞一句好狗狗。
就在几个月以前,那时的林望景都绝对想不到,后来的他会自甘下贱如此,为了苏绥的一个眼神肯做到这种地步。
但现在的林望景可管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只要苏绥多看自己一眼,就是叫他做什么都愿意。
就比如此刻,被苏绥静静地看着,哪怕对方一句话都没说,林望景也觉得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而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至少,比苏纪那个蠢货幸福的多吧?
林望景得意的想。
但他没得意多久,苏纪就咬牙切齿的拆穿了他的谎言:“骨折都不一定会成瘸子,你不过就是骨头有点裂,病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不就好了,在这里装什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