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同时,周路阳恰好出来,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雨中独行,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
他的心不知为何,竟然抽痛了一下。
那是……苏绥吗?
在电影放映的时候,周路阳就一直如坐针毡,不停地掏出手机来看时间,默算着苏绥什么时候会到。
眼前就是心上人时隔两年打磨而出的新作品,整个场馆座无虚席,时不时还会有人因为剧情的精彩发出小声地惊呼。
然而周路阳却完全静不下心来好好欣赏,他的状态如同守着领地不停打转的狮子一样焦躁不安。
直到听到上厕所回来的邻座无意中说了句外面下大雨了,周路阳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中途离场,出来找苏绥。
没想到,一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他张了张嘴,想喊出苏绥的名字,然而喉咙像是被人用胶水死死的黏在一起似的,竟在那一瞬间失了声。
于是纪清便看到,周路阳无声的喊了一句什么。
直到苏绥快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了,周路阳才终于打破了障碍。然而雨声这样的大,那一声“苏绥”就这么被雨点的“刷刷”声完全的掩盖了过去。
苏绥没有听到周路阳叫他的名字,却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两人隔着厚重的雨幕遥遥相望,原本应该看不清什么的,但周路阳好像看到了苏绥的眼神。
……
无悲无喜的,无欲无求的。
再没有了往日的热烈和情切。
看错了。
周路阳冷酷的想。
那肯定不是苏绥,苏绥绝对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偏偏纪清还要在他耳边吃吃的笑着说:“前辈,柏钺导演的新电影好看吗?”
周路阳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冷冷地说了一个字。
“滚。”
本能迫使他冲进雨里,冲着苏绥所在的方向大声喊道:“苏绥!回来!”
下着这么大的雨,想去哪儿?!
这身体还要不要了?!
然而苏绥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回过头,消失在了雨里。
一辆面包车猛地驶过,即便看到有人也没有减速,溅起的泥水浇了周路阳一身,衣服湿哒哒的贴着肌肉,满脸都是泥水往下流。
昔日高傲的大影帝,这一刻狼狈极了。
苏绥看到了。
那他应该立刻调头往自己身边跑来,再用担心的眼神打量着,小心翼翼的唤一句“阿阳”。
可是没有。
周路阳犹如被抛弃的幼兽一般,在暴雨如注中茫然的注视着苏绥离开的方向。
所以,为什么和以前不同了?
为什么,苏绥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苏绥并没有走的太远。
他在暴雨里淋了将近半个小时,情绪起伏又比较大,最后那几步路完全是靠意志力强撑的。
一走出周路阳和纪清的视野范围后,便再也坚持不住,双脚一软,几乎要晕倒。
幕天席地,都是冰冷的雨水。
但他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是熟悉的,但很久没闻到过的淡淡烟草味。
苏绥鼻子一酸,勉强睁开眼,发现来人也是湿遍了全身,但怀抱却仍旧温暖有力,将他紧紧地抱住。
磁性的声音落在耳边,还有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这声音和林望景的相差无几,却带着几乎让人溺毙的宠溺。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男人好像无奈的笑了一声,低低的唤苏绥:“小狐狸……”
意识彻底消失前,苏绥只隐约看到了一双漆黑的、夜色般的眼睛。
*
冷。
像赤身暴露在冰天雪地里,连血液都快冻结了。如同一尾僵在厚厚冰面下的鱼。
苏绥意识不清,唇瓣颤动着,几乎是贴着牙齿抖出来的几个冷字。
应该是有人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床的重量一沉,浑身冰凉的青年便被拥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就像抱住了一块硕.大.的火炭,苏绥往那个怀抱里拱了拱,试图汲取到更多的温度。
感受到被抱得更紧后,他才停止了自己这种像饿坏了的小狗在妈妈怀里动来动去的行为,找了个舒舒服服的角度,无比安心的睡沉了。
似梦非梦之间,苏绥感觉有道低沉的男声在他耳边呢喃,呼出的热.气都尽数喷.洒在他的脖子里。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那道男声低低的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小狐狸。”
依靠到的地方温.度极高,热烘烘的就像动物柔软绵密的皮毛。
那双眼睛……
梦里也出现了那双和晕倒前看到的一模一样的眼睛,漆黑的双瞳有种沉默的不怒而威,在看向自己时,却又平静的如同波澜不起的湖面,盛满了包容和宠溺。
像只大老虎。吃饱餍足后懒懒的趴着,有力的前爪将苏绥圈进怀里,钢棍似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半空中晃悠。
但是很奇怪,这只老虎明明吃饱了,却还是时不时地就把大脑袋凑到青年脖颈处,又闻.闻.又舔.舔.的。
吓得苏绥以为自己要被一整个囫囵吞了。
他猛地惊醒,下意识的看了一圈,房间里除去被单有点凌乱以外,就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
更别提什么大老虎了。看来,就只是个梦。
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那自己昏迷前看到的那个人……
也不存在吗?
正胡乱想着,秦孟溪拿着根湿毛巾从外面走了进来。
“醒了?你可真能睡,这都凌晨了。”
凌晨?
苏绥看了眼窗外,夜色正浓,远处是一些高楼大厦通夜不灭的霓虹灯牌。
他往下扯了扯被子,意识清醒些后才发觉自己闷了一身的汗,整个人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给,擦擦吧。”
苏绥从床上坐起来,头仍旧有些昏昏沉沉的,是发烧后的通病。他接过秦孟溪递来的湿毛巾,认认真真的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昏迷前还在市中心的电影院附近,再一睁眼,就回剧组的酒店了。
自己可不会瞬移。
秦孟溪却摇了摇头:“我是零点过了以后才来剧组找你的,到的时候你就已经在睡觉了。”
不是秦孟溪?
那把他带回来,并且照顾了一整天的,看来另有其人。
苏绥心里多多少少有了答案,一个名字逐渐浮上心头。
唐慢书。
他成年之前的监护人,按规矩该叫一声叔叔。
只不过,苏绥不明白,唐慢书躲着自己干嘛。
一时想不通的问题,他倒也没一直纠结,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柔声向秦孟溪道谢。
“才几天没见啊,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秦孟溪靠着墙壁歪歪斜斜的站着,上下打量着苏绥,“还好烧的不严重。”
苏绥抱歉的笑笑,承诺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跟我道歉起什么作用啊,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对着个虚弱的病人,秦孟溪的态度也照旧很不客气。
“我一会儿要回去,没办法守在这里。你这样一个人能行吗?要不然打个电话给林总吧,看看他有没有时间过来照顾你。”
林望景?
“算了吧,先生这个时候可能已经睡下了,我不想打扰他。”
事实却是,即便打过去电话,林望景多半也不会管他。
所以苏绥不打算按秦孟溪说的那样,去寻求林望景的照顾。
秦孟溪看着苏绥这样一副软到不行的模样,肚子里的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么替他着想有个屁用啊?!也没见换来什么好处。没听过一句话?会闹的孩子才有奶吃,越是懂事的越是捞不着。”
秦孟溪觉得这年头真是太魔幻了,怎么还有苏绥这么纯情的小情人,资源不要宠爱不要,不争不抢的样子看得他都憋屈。
被经纪人这么劈头盖脸说了一顿,苏绥有点招架不住,无奈之下只得听他的话,拿起手机给林望景打去电话。
通话铃声“嘟嘟嘟”的响了好多遍,一直没人接。苏绥等的都想挂断的时候,电话那头才终于传来林望景的声音。
他的眼睛亮了亮,但一句“先生”还没有喊出来,林望景就暴躁的打断了苏绥的话。
“这么深更半夜的打电话给我干什么?我在应酬,正忙着,没事儿就别来打扰我。”
苏绥愣了一下,随后便听到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音,似乎还有个操着浓重口音的中年男人在问着林望景什么问题。
秦孟溪撇了撇嘴,不屑道:“可真是个大忙人。”
“没什么事,就是白天的时候淋了点雨,有些不舒服。”苏绥见林望景这么晚了还在应酬,就没提想要他过来照顾自己的话。
林望景顿了顿,这才察觉到苏绥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没往常那么清亮。
“多喝点热水,捂捂汗就好了,实在难受就自己先去医院。我这边很忙,没什么事的话就挂了。”
“等等——”
苏绥见他想挂电话,忙叫住了。
“有事?赶紧说。”林望景的语气逐渐变得不耐烦。
“今天,今天是我生日……”
苏绥带着些许期待,声音虽然有些哑,但每个字掰碎了都好像是笑着说的。
“先生……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啊。”
另一边沉默了许久,苏绥迟迟都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回答。
“今天你生日?”不是正主提醒,林望景或许根本就不记得,“生日快乐,等会儿给你账户上打笔钱过去。”
处处都透露着敷衍。
苏绥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漂亮的眼睛一丝笑意都没有了。秦孟溪全程都看着,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虽然和林望景之间的关系更为亲密,但听着两人的对话,还是忍不住生气,觉得姓林的这家伙未免也太不把苏绥当回事了。好歹是他自己的人,怎么能这么不上心。
苏绥也很失望,但仍旧撑着笑意,柔柔的说:“先生给了我很多钱,已经够用了。今年的生日只想要您给我挑选一份礼物,可以吗?”
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拒绝这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请求,可林望景却全然没当回事,随意道:“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很忙吗?哪来的时间去给你挑礼物。把钱打给你,你自己去买符合心意的,这样难道不是更省事。”
他张口闭口都是钱,仿佛苏绥是为了那几个钱才跟着他的。
态度散漫到连自己的好兄弟都看不下去了。
秦孟溪再也忍不住,一把抢过苏绥的手机,对着话筒骂道:“林望景你有病吧,苏绥是个人,他生病了,需要的是你的照顾,不是你随随便便拿钱就能打发的雀儿!”
哪怕就是只雀儿呢,养个逗乐解闷的宠物都没有这么不当回事的。
“秦孟溪?!”
猛地在自己未婚妻房间里听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尤其这男人还是自己个儿兄弟,林望景的疑心病再度发作。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苏绥身边?!”
秦孟溪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在胡思乱想,不免更气了:“你说这种话是几个意思?苏绥有多喜欢你,你自己不清楚吗?你怀疑谁都不能怀疑他!”
“我是他经纪人,我的艺人发高烧快烧死了,我不在他身边谁在他身边?难道指望您这种凌晨一两点都还在酒局上应酬的大忙人?!”
苏绥说自己生病的时候描述的并不严重,林望景也就自然而然以为只是一般程度的不舒服,直到听秦孟溪这么说了,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说话啊,刚才不是挺威风的吗,这会儿怎么又装哑巴了!”
苏绥还想把手机抢回来,但他才发完高烧,身子绵软的不行,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他小声地请求:“别说了……”
“你别管,我今天非得跟姓林的说清楚不可。”
林望景听到了两人闹出来的动静,压抑着火气,低声说:“把手机给苏绥,让我跟他说。”
秦孟溪没理林望景的话。他转过身,避开苏绥,走到卧室门边,冷笑道:“林望景,一个人的爱和让步都是有限度的。你现在挥霍无度,到了一拍两散的那天,可别后悔。”
说完,也不等林望景有什么反应,干净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秦哥,您没有必要为我出头的。”苏绥有些担心的看向秦孟溪,“先生他脾气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别因为我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
“明明是你受了委屈,怎么还反过来替我说好话。”秦孟溪早都想问了,“我对你的态度可一直以来都算不上好,即便这样,你也不埋怨我吗。”
苏绥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圈里人都不一样。
干这行的没几个不图钱的,尤其被金主包养的,彼此之间不过都是各取所需而已,唯独苏绥是个另类。
秦孟溪从来没见像他这样的笨蛋,别说钱了,连感情都不图,就这么傻乎乎的捧着一颗真心送上门让人家践踏。
“你说你这样,值得吗。”
猝不及防被问了这种问题,苏绥愣了一下,而后浅浅的笑着回答:“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本来也就不是用‘值得’这两个字来形容的。”
更何况,谁又知道他究竟有没有从林望景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秦孟溪不管这么多,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你没有必要这么委屈自己。青春没几年,趁现在还年轻,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秦孟溪是真的不愿意看到苏绥这么失望的样子,更不愿意看到他以后人财两空。林望景这么混蛋,多从他身上敲几笔,后半辈子也就有保障了,何乐而不为?
他要是苏绥,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这家伙。
但苏绥听着听着,总算是听出了不对劲。
“你把我当成林望景的情人了?”
秦孟溪被他问的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苏绥忽然自嘲般笑了笑,轻声道:“算了。”
他这样子,恐怕还不如那些围在林望景身边的情人吧。
也不怪秦孟溪会误会。
毕竟,这天底下哪有自己这样,比情人都还要更见不得光的正宫。
苏绥垂下眼睫,挡住了外界的窥探,藏回了自己的世界里。
秦孟溪看着苏绥周身忽然涌上来的一阵浓浓的颓丧气息,心里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这人刚退完烧,浑身都透着微微的淡粉,嘴唇却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眉眼再漂亮,也难掩病容憔悴。
就像一个精致且易碎的玻璃娃娃,叫人忍不住捧在手心里,好好对待。
秦孟溪看得脑子一热,心中突然冒出救风尘的想法,竟然对着苏绥说了句惊世骇俗的话。
“当谁的情人不是当,你干脆跟着我吧,至少不会像跟着林望景那么委屈。”
苏绥惊讶的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眼睛里都是讶异。
“!”
秦孟溪被这么看了一眼,才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后,顿时懊恼起来。
他怎么会……
真是……鬼迷心窍了。
但好在苏绥并没有当真,只当他是太急了,无心说出来的玩笑话。
“那个,你刚才就当没听见,我也是气上头了才乱说的。”秦孟溪狼狈的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