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曜下马, 朝河水中玉冠束发,白衣广袖的男子奔去。
他已经习惯了无人依赖,每一次出征, 都会把所有的可能想到最齐全。
因为他知晓,若是有所遗漏, 那对于自己来说,通常是灭顶之灾。
然而这一次, 却有一人,默默在他身后,千里相助。
涂曜恨不能立刻将那身影拥入怀中,在岸边摆手大叫道:“哥哥, 哥哥——”
楚稚也看到了岸边涂曜的身影,心下一酸,忙遣一舟去向岸边。
涂曜下马上舟, 眼神却始终牢牢盯着远处的身影。
那舟还未停靠到岸边, 涂曜已迫不及待的跳到了楚稚所在的船上。
不待楚稚开口, 涂曜已将人揽入胸膛, 眼眶涩涩的:“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还穿得这么单薄?”
若是哥哥有个好歹, 就算活剐了郑国那些畜生, 也不能弥补万一!
熟悉温暖的胸膛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楚稚闭眸, 不易被人察觉的轻轻吸了口气, 尽量平稳气息道:“楚国如今是雍国的盟友,陛下有难,孤当然全力相助。”
涂曜把自己的披风解下, 环在楚稚肩上道:“对朕来说, 楚国就只有一个哥哥而已。只要哥哥在, 那楚国便是永远的盟友,若是哥哥有了半分差池,整个楚国都要陪葬!”
“其实也不只是因为盟友。”楚稚终于闷声道:“是我,在担心陛下安危。”
担心得夜不能寐。
担心得哪怕名明知只有一丝风险,也要奔波千里而来。
可这一切,却不能宣之于口。
涂曜定定的望着楚稚的模样。
温润泛着朱色的唇,挺翘的鼻尖,略有疲态却莹润如玉的脸颊。
哥哥在担心自己……所以才会这么不顾一切的来战场。
涂曜连掌心都发烫了,他握住楚稚的手心,喉咙干哑:“傻不傻,就是怕你担心,我才不愿让你一道过来冒险……”
在一旁的陆徽和小武都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这画面,叫人看在眼里心脏砰砰跳动。
怪不舒服的。
两人对了个眼色,一道走出了船舱。
“哥……你说陛下和楚王陛下这是咋了?”小武挠头道:“那盟友不是都一起打仗吗,他们咋一个不愿让一个来,一个硬要来呢。”
“这不是明摆着吗?”陆徽轻咳一声:“当然是……兄弟情啊……”
“看了别人的兄弟情想喝两斤烧刀子,咱陛下这兄弟情倒是能让人抖掉两斤鸡皮疙瘩……”
“小声点,不要命了……”
“你看咱们陛下那模样……”小武悄声道:“肯定连战场收尾都不去了,就在这儿陪这位好哥哥呢……”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人传话,让他们二人去黑岭收尾,至于他们陛下,就休憩在船上了。
陆徽和小武对视一眼,不由得会心一笑。
*
黑岭之上,已是一片骚动。
雍国精锐本就擅长就近战和马术,如今驰骋上山,杀郑国的兵士如同割草般随意。
火光,血迹,惨叫声。
黑岭之上,宛如修罗地狱。
郑国的兵士未等来救命的援军,逐渐无比绝望,跳崖的跳崖,自刎的自刎。
姜泠发丝散乱,脸颊上已经染上了殷红的血迹,却仍双目血红,不愿退去。
为什么?
这次战事明明皆在他意料之中,却为何他才是被人欺骗耍弄的那个?
他明明是重生之人,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姜泠的手下手持利剑,在火光中喊道:“殿下,您快易容,属下带您杀出一条血路。”
姜泠呆呆的看着满山的火焰,忽然失控流泪道:“我不走,我从楚国逃出来,至今已经十几年了,为什么逃亡的总是我?我还要逃到何处去啊?!”
“殿下千万不要自怜自践。”属下跪下,动情道:“您计谋过人,若不是楚国横插一脚,您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您是郑国这么多年来,唯一打退雍国之人,您不必逃亡别国,就算您回郑国,郑王也定然奉为上宾,不会怪罪于您的……”
姜泠喃喃道:“可是……可是涂曜派人在城墙下骂阵,郑国人也知道我是什么货色了,到什么时候,我才能直起身子做人啊。”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都是皇子,他们却能号令兵马将士,站在众人仰望的地方,清高华贵。”火光映着姜泠冰冷的眼眸,有种绝望的疯狂:“为什么我一直向上爬,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得起……”
“我若是从小便和我那哥哥一样,金枝玉叶,锦衣玉食,我又怎会自甘下贱,以色侍人?”
姜泠摇摇晃晃,望着已经蜂拥而上的雍军,疯一样的笑着:“我又该去怪谁……该去怪谁!”
姜泠的属下也顾不得许多,径直抢先两步,道了句得罪,便将他扛在了背上。
“慢着……”姜泠气若游丝,眼神却宛如毒蛇:“我要写封信,报答我的好哥哥。”
*
雍军势如破竹冲上山巅。
黑岭甚大,地势险峻,有不少人躲躲藏藏,纵使雍军英勇,也做不到全军覆没。
但几万郑军,却只剩下几面残旗,和满山血迹。
陆徽和小武冲进临时搭建的指挥大营,走到桌案前,却登时愣住了。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笺,上面龙飞凤舞般写着“”“宝华公主未死,被藏于楚国,若想知确切消息,便乖乖来郑国都城和我谋面。”
陆徽道:“我查过案宗,知道这是姜泠的笔迹。”
小武倒抽一口凉气:“他……他说宝华未死,那我们要不要禀告陛下……”
按照涂曜的性子,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定然能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陆徽垂眸,将那纸笺放在胸口,未曾答话。
*
小舟之上,涂曜并肩立在楚稚身畔。
微暖的秋阳洒下,和煦的日光将楚稚的身影踱上一层梦幻的金边。
涂曜又不自觉的喉头发干。
这张脸,他一望就心动极了,总想一看再看,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最原始的欲,望。
可以往之时,脑海里总是会冒出宝华的身影,可最近宝华的身影,想起的却越来越少……
涂曜心神一颤,心头大骇。
若是以往的心动,倒也没什么可怕的,毕竟脑海里总是会掠过宝华的身影。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好像……只是在为眼前人心动?
这是他的妻兄,是他要敬重庇护的人啊……
他有方才这般可怕的念头,岂不是愧对宝华,侮辱楚稚吗?!
涂曜紧紧握拳,用尽全身力气将可怕的念头尽数压抑下去。
“哥哥……朕有些口渴……”涂曜下意识的想喝几口冷茶冷静冷静:“有茶水吗?”
楚稚正望着远方水面上的交战,虽然已是尾声,但他还是有几分悬心,便想也没想到:“有,就在孤船舱里,陛下可自去取——”
涂曜点点头,长腿一迈便进了楚稚临时的船舱。
然而一进去,涂曜脸色便有几分泛红。
船上地方不大,因此楚稚便把卧榻也安放在了此处,倒是窗明几净,甚是可爱。
涂曜看着那白白软软的小床榻,脑海便浮现哥哥在此地侧卧看书的画面。
脚步也不由自主的移动过去。
然而当目光落在床榻的一瞬间,涂曜登时石化在原地。
床头之上,赫然摆着一个软绵绵的白色毛茸茸枕。
惟妙惟肖,恰是小羊的形状。
这是他亲手给宝华做的小羊枕,为何……会在哥哥的榻上?
*
楚稚立在船头眺望战事,没过多久,水面上的战事便彻底平定了。
几个将军上船来,给楚稚复命。
楚稚道:“方才孤看着,你们对战的时候,似乎有一队兵马过来帮了你们?”
“是啊陛下,多亏了那位将军!若不是他,我们可没有这么快就能拿下这片水域,而且弟兄们几乎没有伤亡!”
楚稚心头微微一颤:“那人多大年纪?是不是话不多?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