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稚语气平稳, 这句话却如平地起惊雷般在涂曜耳畔蓦然滚过。
涂曜僵化为石,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你在说什么?”涂曜终于怒极反笑,上前一把捏住楚稚的下巴:“到了如今, 你竟然还敢戏耍朕?”
自己来寻宝华的下落, 楚稚却敢口出狂言。
这么蹩脚的笑话,以为他是任凭别人玩弄的傻子吗!
“我并未曾戏耍陛下。”楚稚脸色微微苍白,但声音却是平稳镇定的:“这句话我早就想对陛下说,只是拖到今日才说出口……”
“不可能……”涂曜暗暗用力, 将楚稚下巴捏得越来越紧:“这不可能……你是楚国唯一的皇子, 宝华又那么……那么千娇百媚,这怎么可能……”
楚稚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当时也是楚国仅有的皇子。
雍楚的婚约怎可儿戏?堂堂皇子,又怎会扮成公主来雍……
这太匪夷所思了。
楚稚自然不能提他在另一个世界曾经是演员,只轻声反问道:“陛下经过这些调查, 看到松子草,看到小枸……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吗?”
怀疑……
涂曜眼神定定落在楚稚身上。
看到松子草的瞬间, 他的确闪过一丝怀疑宝华是男子的念头,但这只是一闪而过, 他下意识觉得楚国就算想要拿捏自己,俘获自己的心,也定然会将此事交给女子。
楚国不会如此大胆,更不会如此不顾体面。
可他万万没想到……如今不止是男子代嫁, 还是皇子代嫁?
涂曜泛红的眸子不敢置信的看向楚稚, 一寸一寸的划过他的脸颊。
楚稚已恢复了从容,将深藏在心底的一切和盘托出:“陛下既然调查了楚国, 应当也知晓, 那时我母妃失宠, 楚王的宠姬想要害我性命,楚国国内既然不安稳,我便想逃去国外,那时宝华因病去世,我便和心腹商议,代宝华出嫁,既能保住和雍国的婚约,也是庇护和逃亡。”
涂曜目光微顿。
他的确已查出了楚王生母失宠,也晓得宝华来楚时,楚稚一直深居不出……
涂曜何等细密,前前后后一联想,已经还原出了事情的所有经过。
怪不得他百思不得其解。
怪不得他总觉得自己在真相旁边绕弯,却总是隔了这么一层。
原来真相是如此离奇,如此可笑。
涂曜闭上双眸,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手腕也在发颤。
那时的自己不苟言笑,不轻易动情,可偏偏,宝华那样明朗纯澈,猝不及防闯入他的心扉。
他把所有的热烈都尽数奉上,觉得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宝华坦率而毫不设防的模样。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一开始就全都是错的,全都是骗他的。
他来之前安慰自己了许久许久,他可以接受身不由己的身份欺骗,哪怕宝华只是个婢女,自己也不会有任何二话,可万万没想到,他的宝华还的确身份贵重,只是……根本不是女子。
涂曜面色恍惚,喃喃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楚稚想过涂曜的反应,或愤怒,或悲伤,甚至毫不介意地将他拥入怀中。
但是从未想过他会选择不相信。
楚稚心头酸涩。
既然这么不愿相信,那自然更是毫无期待。
可他还是微微一笑,把想说的话接着说了下去:“陛下为何还不相信呢?我不仅记得陛下说的那些话,还记得陛下送我的九尾狐发簪,记得陛下很怕痒,说要把一生的软肋都留给我……”
楚稚望着一动不动的涂曜,轻轻唱起那一日的小曲。“一望云鬓金步摇,可否共偕白头老,二望眉眼含情俏,谁家少年思春宵……”
楚稚的声音有几分飘忽:“陛下,这是我们订婚那日,喜娘唱的曲,陛下还记得吗?”
涂曜背影岿然不动如山,手掌却缓缓紧握成拳。
他怎会不记得?
那么熟悉的曲子,经常入梦的曲子,可头一次,这曲子让他浑身颤栗:“你闭嘴!”
涂曜终于出声,遥遥望向座下的楚稚。
日头正盛,明亮到模糊光线将楚稚笼罩。
他站在这里,忽然看不清楚稚的面容。
好陌生……
陌生的不止是眼前的楚稚,还有记忆里的宝华。
楚稚眸间流光闪动,最终却只是沉默而立。
又是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好像就是拿捏住了自己不会将他如何,才肆意妄为,最后把难题甩给自己。
这平静落在涂曜眼里,也成了沉默的嚣张。
“楚稚,你很得意吧?”涂曜短促的笑了两声,却满是悲凉自嘲:“你是宝华时,看朕对你爱而不得,对你日思夜想?你是不是觉得朕很可笑?”
“在你是楚稚时,你看朕痛苦不堪,看朕魂不守舍,看朕情不自禁地再次被你吸引……你是不是觉得朕是全天下最大的傻瓜?看朕被你玩弄于掌心之中,你很开心吧?”
楚稚没有说话,眼泪却大颗大颗滚落:“我……我从未如此觉得过……我一直把陛下放在心里,又怎会觉得你可笑呢?”
他鼓起勇气才说出“放在心里”这种话,但涂曜却哈哈大笑起来,目露癫狂:“放在心里……放在心里……楚稚,你究竟把朕当什么?”
涂曜惨笑道:“你是宝华时就开始骗朕,朕把你当做此生的结发之妻,想要亲近你哪怕分毫,可你明知朕厌恶男子,你却还和朕逢场作戏百般遮掩?!朕把心尽数捧给你,连梦里都是大婚,你却来了个死遁逃脱,留下朕一人,你把朕所有的爱意,期许都碾碎了,你知道朕当时有多痛吗?”
“然后你摇身一变成了楚稚,妙啊,真是妙啊。”涂曜仰头苦笑,眼尾却隐隐含泪:“朕上穷碧落下黄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宝华竟已成了一国之君!!你就在朕身边啊,你看着朕痛不欲生,你看着朕绝了生念,你明明只要站出来说一句,就能让朕不那么痛苦,可你缄口不言,只为了让朕永远痛苦愧疚,永远善待你!永远做你楚国的庇护!!”
涂曜将压抑许久的情绪尽数宣泄,胸口阵阵抽痛,眼眸透出几分悲凉和自嘲。
他已经准备好接受真相。
可真相比他想的还要离谱,还要残忍。
他最不能接受的,是楚稚亲历了所有。
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若不是自己逼问,他还要隐瞒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