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有人在一旁若无心般说了一句:“本也是我们的盟国。”
言外之意, 如今战事胶着,就算是让楚国真的开闸泄洪,那也是情理之中。
话音未落, 他的胸口倏然被涂曜的大掌紧紧握住,沉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响起:“谁敢提让楚王做有损阴德之事, 朕就直接送他去见阎王。”
对于是否有损阴德,涂曜向来不在意。
若这渠在雍国,只要及时疏散不伤及百姓, 做了也就做了。
可他能做, 却不代表愿意让楚稚沾染。
涂曜对亲近下属向来温和,却在这一瞬间褪去了所有温度, 看待眼神如待仇寇。
眼看陛下震怒, 众人跪了一地, 一时间无人说话。
涂曜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出帐去看小枸了。
散会后, 在会上的几个谋士在私下齐聚。
“你说咱们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有人轻声道:“离攻下郑国只差一役……陛下不会真的坐失良机吧。”
“那自然不会。”另一人道:“陛下定然有别的办法, 大不了就围困等着呗……”
“若开了闸口, 那雍军几乎不用动手,况且……”那谋士声音低下去:“楚王名声受损,对我们陛下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陛下连连得胜,正是风头正盛之时, 定然会顺势称帝。
只是那楚王向来有仁厚之名, 如今二君并立,若那楚王有自知之明, 说不定巴不得给自己找点脏水呢。
“毕竟是妻兄, 陛下自然不会做的太难看露骨。”有谋士小声道:“这次会议, 照例会有人给楚王传风声,楚王是一国之君,想来也是个聪明人。”
既然是聪明人,想来也是识趣的。
涂曜被下属几句话搅扰得心情烦躁,便想着来看看儿子。
他正要走进大帐,便看冯公公在帐外欲拒还迎:“陛……陛下……”
“有何事支支吾吾?”涂曜语气微有不耐:“小枸呢?”
“小殿下……正一个人在帐里呢,还嘱咐说谁都不许进。”
涂曜脚步微微一顿,冷哼一声,掀起帐子大步走了进去。
小小年纪,就开始知道嘱咐下人拦人了。
温暖的阳光笼罩大帐,涂曜却不由得一怔——小枸将自己缩成一团,抖着肩膀正往床底下缩,白白软软的脸蛋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滴。
涂曜顿了顿,示意身后的人不必再跟,自己独自走了过去。
小枸垂着头,看见地面上覆盖了一道影子,轻轻笼罩住了他。
随即,便有温暖的庞大手掌落在自己头顶:“受什么委屈了?”
这道声音平平稳稳,小枸却听出了其中暗藏的庇护。
好像只要他说出口,父皇就会给他出气。
小枸乖乖抬起头,对上涂曜的眼神,不由抽噎道:“我不想坐……坐马车了……”
小枸说得断断续续,涂曜却在一瞬间明白了缘由。
之前自己领着人凶神恶煞,便是从马车里把小枸捉到的。
本以为小孩子记性差,谁曾想此事记得却清楚。
想来此事还是给小枸留下了阴影,让孩子害怕坐车了。
偏偏这几日忙着赶路,为了安全,小枸又一直被塞在车里,想必是勾起伤心事了。
涂曜心里一酸,蹲下身轻轻抚了抚儿子的脑袋:“爹爹那时不是丢下小枸,是想分头离开。”
小枸哭得抽抽噎噎:“为何……为何要分头离开?”
涂曜顿了顿:“……当时有危险和坏人,你爹这么做,就是为了和他们捉迷藏,让他们捉不到你。”
他当然不会自认就是那“坏人”。
“而且你如今和父皇一起不也很好么?”涂曜摸了几把儿子的头顶:“等战事过去,朕就带你去找你爹。”
“真的吗?”小枸很好哄,闻言立刻抬眼,满怀憧憬的看向涂曜:“我想爹爹妹妹了,以后……能一直在一起吗?”
“当然。”涂曜点头笑道:“没有谁能拆散我们。”
看小枸情绪好些了,涂曜才如同变戏法般拿出了一柄小木剑:“看朕给你做了什么?”
这几日战事紧张,但他还记着给儿子许下的诺言,一闲下来便亲手打磨。
乌木所制的小剑,剑柄剑身都极为光滑,显然是费了心思。
“我的小剑!”小枸大大的眼眸登时亮了,乖乖被收买:“父皇真好……”
涂曜心里暗喜,这还是孩子第一次主动叫他,这些时日的精力总算没荒废。
涂曜抽出剑柄顶住儿子的小剑:“来啊,和父皇过几招。”
小枸挥舞着小剑和涂曜开心对打了一番,拿着小剑便开开心心蹦跳着出去了,一边跑嘴里还喊着:“快来看啊,父皇给我做的小剑,父皇最厉害啦……”
小枸大声道:“我也要和父皇一样,骑着大马上战场……”
“当心脚下。”涂曜啼笑皆非,望着儿子的背影嘱咐了一句,唇边也漾起一丝笑意。
小枸对他倒是越来越亲近了。
以后楚稚看到,心里想必也是欢喜的。
等到战事平底,他们四人便真的能过上平稳的日子了。
上天也算待他不薄。
开闸之事很快传到了楚国。
还未等楚稚说什么,楚臣已是义愤填膺。
“此等背负千载骂名之事,雍国难道要让陛下承担吗?”
“雍国究竟是何意?他们出师郑国,身为盟友我们出人出力都成,但想让我们楚国开闸淹了自己的国土,未免欺人太甚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但大致都很是气愤。
他们争论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楚稚还未开口,便都转向楚稚道:“陛下的意思是?”
楚稚淡淡笑了,目光落在地图上:“诸位觉得,雍国这一战胜后,会把矛头指向谁?”
“若这一战得胜,那涂曜定然会顺势一统河山,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楚臣侃侃而谈的语气忽然一滞:“至于矛头对向谁……那……那应该是北方的蛮夷吧……”
“是吗?”楚稚勾唇,挑起一个清清淡淡的笑:“想要江山一统,难道能掠过楚国?”
如今的版图上,若郑国消失,那便只剩下雍楚二国。
涂曜想要统一河山,楚国便甚是尴尬。
“这……”那大臣顿了顿:“雍国陛下和您私交甚好,公主又要出嫁,无论如何都不会……”
虽然这么说,但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楚稚面容已然冷峻,语气不容置疑道:“孤已决定,疏散百姓,即日开渠。”
众人登时惊变:“开渠?!”
“陛下万万不可啊!此事定要慎重,若雍国兵临城下,我们无奈开渠也就算了,可如今……如今并未有人相逼啊!”
只要一开渠,哪怕一个百姓都未曾伤亡,楚稚仍然会背上千古骂名。
毕竟这是引洪助战,还要淹没不少良田房屋,这都是百姓心血啊。
他们陛下一向体恤百姓,怎会出此下策呢?!
楚稚如何不明白此人所说,但他记得书中的情节,在书中,楚国此时已被盛怒下的涂曜所灭,攻打郑国时,涂曜甚是果决,连夜疏散百姓后立刻打开了位于楚
国的永和渠,引水入郑,灭了郑国,民间虽有非议,但涂曜统一天下后,很快平息了种种言论。
可如今因了他和涂曜之间的纠葛,剧情发生改写,涂曜并未攻打楚国,所以这开闸一事,倒轮到由他定夺。
楚稚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不过半年后,他就要离开此地了。
他最在意的是自己来一遭,小枸小暑,以及楚国的百姓,能得到什么。
若此次不开渠,雍军定然能获胜,但想必定有死伤,待自己走后,楚国早晚要落入涂曜手中。
一个远离都城的封地,在涂曜攻打天下的过程中,也并未起到极为突出的作用,别的封地却都是功臣或皇室后裔……楚国的百姓能讨到什么好处?
但若开渠,一切便不同了。
全天下都知道楚国百姓的苦衷,都知道他们的付出的多么惨重,就是再过五年,十年,几十年,只要还是雍国的天下,那皇帝就不得不优待楚国这块封地上的百姓。
他这次的开渠,舍弃的是自己的声命,却为楚国的百姓递上了一份投名状。
只要疏通百姓,便不会有人伤亡,良田虽会被淹没,但总还有褪去的一日。
他看过原书,知道涂曜的性子和做法,心底便明白,自己该如何做。
疏散了争执不止的众臣,孟守轻轻跪在了楚稚身侧:“陛下,此番开渠不是小事,臣劝您三思。”
楚稚道:“自从涂曜踏入郑国,这件事孤已经反复思虑过了。”
“可……”孟守知道实情,低声道:“可陛下对您的情谊非比寻常,臣觉得您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是吗?”楚稚低低笑了:“想知道孤去雍国一趟,又和他斡旋那么久,为何毫发无伤吗?”
孟守一怔:“为何……”
“因为孤从不会高估他对我的情谊,也不会低估他对天下的野心。”楚稚轻声道:“抛开所有感情不说,孤始终追随他,也算得上……是一个好盟友了吧?”
“一日不收复江山,一日便不会停战,这是必然之事。”楚稚轻声道:“但我们疏散百姓,开闸引水,也算是避开了一场恶战,雍国的将士……也是人命……”
国的永和渠,引水入郑,灭了郑国,民间虽有非议,但涂曜统一天下后,很快平息了种种言论。
可如今因了他和涂曜之间的纠葛,剧情发生改写,涂曜并未攻打楚国,所以这开闸一事,倒轮到由他定夺。
楚稚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不过半年后,他就要离开此地了。
他最在意的是自己来一遭,小枸小暑,以及楚国的百姓,能得到什么。
若此次不开渠,雍军定然能获胜,但想必定有死伤,待自己走后,楚国早晚要落入涂曜手中。
一个远离都城的封地,在涂曜攻打天下的过程中,也并未起到极为突出的作用,别的封地却都是功臣或皇室后裔……楚国的百姓能讨到什么好处?
但若开渠,一切便不同了。
全天下都知道楚国百姓的苦衷,都知道他们的付出的多么惨重,就是再过五年,十年,几十年,只要还是雍国的天下,那皇帝就不得不优待楚国这块封地上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