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不像之前那样灯火通明, 大概是许珝躺着觉得刺眼都给关上了,只留了盏沙发边的落地灯。
昏暗的暖黄色光晕均匀地洒在许珝的小毛毯上,显得他尤为脆弱。
祁砚旌面色不太好, 抹了把许珝额头的冷汗,担忧道:“怎么还在痛, 请医生过来?还是直接去医院?”
许珝能清晰感受到胃部的钝痛在渐渐消散,只是身体使不上力, “不用吧……”他小声道:“就是一点点痛, 刚才吐了一回, 现在好很多了。”
祁砚旌眉心一拧,“还吐了?”
“……”许珝喉头滚了滚, 眨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圆。
被这种天真无辜的表情看着,祁砚旌也没辙, 只能耐下性子拍拍许珝腰:“说吧, 为什么会胃痛。”
许珝眼睛一亮正要开口,腰间的力道加大, 祁砚旌语气带了点威慑:“跑步岔气这种借口不用搬出来了,少说两个字你还好受点。”
“……”
这人怎么什么都能猜到, 不如去改行算命还当什么演员啊。
许珝快速思索, 还是决定老实交代:“白天喝了口矿泉水。”
祁砚旌若有所思:“一口?”
“……”许珝被直击要害,不情不愿坦白:“一瓶。”
祁砚旌短时间没说出话来,不可置信地气笑了,很重地在他腰上捏了一把:“你很行啊许珝,我花那么大工夫给你养胃,天天盯着你吃饭, 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
他力气有点大, 许珝没留神, 被掐得轻呼出声,不由地咬了咬嘴唇:“你就不能轻点吗?”
祁砚旌毫不留情:“那你倒是长记性啊。”
“你!”腰上的力道让许珝有点烦躁,瞪着祁砚旌:“你再使劲小心我——我不答应你了,别忘了你现在是在追我。”
祁砚旌闻言不由眉梢一挑,唇角弯了起来,“是吗?”卸下力道在许珝被掐的地方按揉起来,“那我确实怕了。”
他脸上的笑平和到堪称温柔,一点都看不出“怕”,显然是把许珝放在掌心里逗。
眼见着吵不赢了,许珝又不甘心,思索片刻垂下眼。客厅光线暗,他长长的睫毛一垂,光影足够掩盖眼里所有的小心思,只留下脆弱无助的模样。
“其实不是因为这个,”他声音软下来,从祁砚旌怀里离开缩回沙发上,“你力气太大了,扯得我胃疼……”
祁砚旌游刃有余的神情凝滞了一瞬,想起许珝难受的时候总是弯腰掐着腰,说明确实能牵扯到胃部,而他手大许珝腰又细得可怜,力气大了可能真的会让他不舒服。
这个完全没设想到的理由让祁砚旌有短暂的无措,“我……对不起。”
祁砚旌声线还是平静,却半点没有了逗弄许珝的意味,正经起来,“是我没考虑到,又难受了吗?”
许珝睫毛颤了颤,如果现在光线明亮,祁砚旌或许还能看见他得逞的眸光,可现在他满眼只能看到许珝的长睫毛在委屈地颤抖。
祁砚旌被许珝这副一言不发独自委屈的模样搅得心慌意乱,“很难受吗?对不起宝贝,我错了。”
一连串担忧的道歉哄得许珝满意了些,但还是不立刻开口,又继续吊了他几秒。
直到感觉这人马上就要忍不住抱他冲去医院了,才缓缓移了移,额头抵到祁砚旌肩头:“还好,没事了,你以后要轻一点。”
祁砚旌再次落到他后背的手轻得像掉了根羽毛,心有余悸连连抱着:“好,我以后再也不使劲了,怎么样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许珝在他胸前轻轻勾起嘴角:“真的不用,慢慢不疼了,明天的戏很重要,去睡觉养精神吧。”
电影只剩下最后两场戏,从明天晚上开始大概要拍完整个上半夜,第二天黎明天刚亮直接拍最后一场然后全组杀青。
现在要是去医院晃一圈,肯定会耽误全剧组,不论祁砚旌怎么说,许珝绝对不愿意自己拖后腿。
看他状态确实还好,祁砚旌也不再勉强,扶上许珝的肩,“那我抱你去床上?”
许珝轻轻点了点头。
祁砚旌很小心地合着毛毯把许珝抱起来,不知不觉间许珝的娇气属性在他心里又上升了一大截,到了碰都碰不得的阶段。
许珝被祁砚旌极致温柔地抱上床,陷进柔软的被窝,舒服得不行,看向祁砚旌时眼里也含着笑:“想喝热水。”
祁砚旌从刚才就一直处于缴械投降的状态,现在更是有求必应,“好,等我一下。”
看着祁砚旌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许珝缩进被子里兴奋地翻腾两下,扯到余痛未消的胃又赶紧老实躺着,只用被子紧紧捂住微红的脸颊。
他心跳的砰砰的,感叹原来祁砚旌这么好驾驭!
果然软的就是比硬的好使啊。
许珝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真切的体会到“撒娇”的巨大威力。
祁砚旌在客厅焦急地等待饮水机烧水,捏着玻璃杯转啊转。
忽然他停了下来,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脑中开始走马灯一样回放许珝的状态。
许珝刚才……柔软娇气得不可思议?
而纵观他两只手都数不完的生病史,他真正特别难受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吭声的,那刚才那副模样只能有一个解释——装的。
为什么装?当然是怕被自己教育。
祁砚旌不由地发笑,许珝真是……太会示弱了。
而那种刻意到有些做作的示弱,大概只有自己这种色令智昏的蠢蛋才会被骗得团团转,连大声说话都怕吓着他,更别说教育了。
“滴——”饮水机指示灯亮了亮,水烧好了。
祁砚旌仔细地兑了杯温水端进房间。
许珝享受了半分钟皇后待遇,被祁砚旌抱着喂水,用纸巾轻柔地擦嘴,再小心翼翼地塞进被窝。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和祁砚旌说晚安,琢磨着只要多用用撒娇技能,以后在祁砚旌面前还不横着走。
美好设想还没打下第一个标点,脸颊忽然被捏住,是祁砚旌那种熟悉的想教育他的力道。
许珝刷的睁开眼,脸颊被捏住话都说不清:“你、你干嘛……”
祁砚旌脸上还是惯常温柔的笑,仔细体会却变了味道,“你自己知道。”
许珝一愣,脑内灵光一闪骤然反应过来,眼睛睁得更圆,他总不会……这么快就穿帮了吧?
明天有戏,祁砚旌到底还是留了力气,没给许珝脸上留下印子。
他在许珝眼珠子滴溜转思考话术的时候俯下身,将许珝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凑到他耳边留下一句话。
许珝瞳孔狠狠一震,满眼不可置信。
祁砚旌说完就直起了身,没多作停留,恢复到正人君子的模样,拍拍许珝的头:“睡吧,晚上有不舒服就叫我或者打电话,我一直开机。”
他替许珝关掉小台灯,拿起床头的玻璃杯转身离开,轻轻带上房门。
许珝却还回不过神,一直盯着黑乎乎的门框,耳边回荡着祁砚旌的话:
“我还没追到你所以只捏捏脸,以后你要是再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我不保证会在哪个地方下手。”
许珝哀嚎一声缩进被窝,手捏着被子狠狠捂住脸,从耳根红透到了脖子。
半晌,黑漆漆的房间里,床上米白色的棉被团子传出一声闷闷的怒吼:“禽兽!”
像强权统治下只敢在被窝里画圈圈诅咒的可怜老百姓。
·
于是许珝做了整夜被四处揉捏的梦,醒来都还心有余悸。
他下床洗漱一番,打开房门,祁砚旌正坐在餐桌边头发有点湿,看起来是晨跑之后回来洗过澡了。桌上摆着一碗稀粥和两个小笼包,祁砚旌没动,应该是给他准备的。
许珝拿了剧本走过去坐下,看了祁砚旌一眼:“你不吃吗?”
祁砚旌指尖在手机屏上点着,闻言抬眸:“我吃过了,这些是听到你起床的动静才从保温袋里拿出来的,你试试应该还很热乎。”
见祁砚旌没再把昨晚的事继续拿出来说,许珝松了口气,难得想通过撒娇得点好处都被光速识破,确实有点丢人。
碟子里的小笼包小巧精致,许珝夹起来咬了一口,牛肉馅的,温度合适口感也好,但他今天没什么食欲,吃了两口胃里就抵得慌,便放下包子一边看剧本一边小口喝粥。
最后几场戏明天就杀青,即便已经背得滚瓜烂熟,许珝依旧把剧本分镜翻来覆去地看,想争取一鼓作气拍完别再耽搁时间。
祁砚旌看他吃东西看得糟心,敲敲桌面:“专心吃饭。”
“哦,好。”许珝应道,包子粥各来了一小口,不一会儿动作又慢下来,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剧本上。
眼瞧着饭要凉了许珝粥没喝到一小半,丁点大的包子都没吃完,祁砚旌不得不强硬地收掉他的剧本,再把他脸扳回来:“先吃东西,吃完再看。”
好端端摆在眼前的剧本嗖地不见了,许珝懵了一瞬抬头看祁砚旌,那人神情非常严肃,甚至有点凶。
许珝按了按胃,小声道:“可我有点饱了。”
祁砚旌太阳突突跳了两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饱了?”他把粥碗端到许珝面前,“你自己看看才吃了多少!”
这种程度快要赶上许珝厌食症最严重的时候了。
瓷碗放回大理石桌面时砰的响声,吓得许珝抖了抖。
祁砚旌因为许珝永远不爱吃饭而止不住恼怒,这点没收住的怒意落到许珝眼里,就是大清早吃个饭都要被骂。
许珝眼眶倏而红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凶我!”
是他不想吃东西吗?
吃不下他也很烦躁,他也不想摊上这个破身体,可又有什么办法?
总是难受还要被骂,积压的委屈突然找到发泄口一时有点收不住,许珝低下头拼命忍眼泪。
他眼圈一红,吓得祁砚旌什么怒意都没了,只剩下慌张。
许珝惯常的委屈撒娇祁砚旌很受用,但真委屈起来,祁砚旌却有些手足无措。
“许珝?”他搂住许珝的肩低头看他的脸:“对不起……我……”
祁砚旌很懊恼,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没忍住要凶许珝,他放缓语气:“对不起,我不该凶你,以后不会了。”
“难过了吗?都是我不好,不哭不哭。”
许珝的委屈来得快去得也快,那股劲过了以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一点,好歹也是成年人,怎么跟小孩儿一样只会用哭来解决问题。
祁砚旌已经很好了,这次本来也是他自己不好好吃饭,换成别人谁受得了他这么矫情,也就祁砚旌还好声好气地哄他。
许珝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咽回去:“你不嫌弃我吗?我太麻烦了……”
“怎么会……”祁砚旌百味杂陈把许珝抱进怀里,不带任何暧昧的情绪,只是单纯的鼓励安慰:“你很棒了,换我肯定忍不了这么多,吃不下东西多难受啊,是我太心急了。明明医生说过你慢慢调理能养回来,我总想你能快点好,一下没收住情绪,对不起宝贝。”
许珝摇头,从他怀里直起身,抹了抹眼睛:“我再吃一点。”
“好,”祁砚旌摸摸他的胃,“还痛不痛?”
许珝喝了一口粥,“不痛,就是抵得慌。”
“没关系,”祁砚旌在他胃部轻轻按揉,“我们慢慢来,能吃多少吃多少,不要太勉强。”
许珝点头,一口一口努力咀嚼,最后吃掉一半出了一脑门汗。
祁砚旌给他擦擦汗,鼓励地笑笑:“真棒,走,去洗把脸。”
许珝起身,一起往洗手间走,“我想洗个澡,晚上没法洗。”
这天的戏会从晚上直接拍到第二天一早,大家都没时间回酒店,现在不洗就得等到明天杀青后了,许珝受不了。
“好,我在外面等你,洗完直接去片场。”
许珝收了衣服进浴室关门,祁砚旌对着磨砂玻璃门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拨通随行医生的电话。
他们这次外出拍戏不用吊威亚,也没有危险的打戏,跟着的随行医生只给许珝看过一次膝盖,要不是有许珝,医生真就成了摆设。
祁砚旌握着电话站在窗边,神情凝重。
“骨折过一次,前不久拆的钢针,之前止痛药吃多了有点厌食症,养回来了一点,但昨天说胃痛,今天又有些吃不下了……”
“没有胃病,应该是有点着凉,昨晚吐过一次,之后就不痛了……”
“……半碗粥一个小笼包,吃得挺难受……”
“没吃药,他有点过敏体质不敢乱用,但现在看起来精神还行也没有别的不舒服……”
“好……开过来吧,以防万一。”
剧组给随行的医生配了辆房车,改装成小型医务室,日常拍摄有稍微危险的戏份都会在片场待命。
今天开车的师傅请了假本来不会到场,祁砚旌不太放心,就算临时再找一个师傅也要让人把车开过来,不管怎么说,明天的最后一场戏是有点危险的。
许珝和祁砚旌到片场去化妆时,老远就看到改装的房车停在一边,穿白大褂的医生坐在门口跟场务小姐姐聊天。
闫崇平在确认置景,见了两人跟周围交代几句就走了过来,他摸出一包烟,给祁砚旌和许珝一人递了一支,看着许珝:“学会了吗?”
许珝从知道有这场戏时就在慢慢学抽烟,一开始老是被呛,后来祁砚旌教了他几次勉强会了一点。
但他身体其实不适合吸烟,祁砚旌每次就让他试一小口,到现在虽然会了,却完全不像祁砚旌那样游刃有余潇洒利落,一不小心还会呛到。
许珝不太好意思,“会了,但不熟练。”
“没事。”闫崇平这次难得的好说话。
“你这身体抽烟实在恼火,等下跟着这小子走就行。”他指了指祁砚旌,“这场戏他词多你词少,前半段他主戏后半段你主戏,抽烟跟着他学,吸一口就行,之后只拿在手上也不影响。”
他说着拍怕许珝的肩,一本正经:“吸烟有害健康,回去再也别碰了——”看向祁砚旌:“你小子也是,没事别抽这玩意儿。”
祁砚旌笑起来,没点的烟夹在指缝,“我本来也不抽,都是为了拍戏才练的,诶我记得当初第一次抽烟,也是你的戏吧,老闫啊你想想你祸害了多少根正苗红好青年?”
“啧,你别什么都赖我,”闫崇平手一挥在他俩面前坐下,手里夹着一支烟也不点燃:“你那时候多殷勤啊,就是叛逆期到了想自个儿想抽吧,别什么都赖我的电影。”
许珝听得有趣,抿着嘴笑起来。
祁砚旌见他笑了心里舒坦,也多跟闫崇平胡诌几句:“我那时候才出道多久?崭新的新人,您闫导名声响亮让我抽烟我能表现得不情愿?”
“祁老师您这话说得不漂亮,”闫崇平佯装生气,“我逼你啦?”
祁砚旌噗嗤一声笑出来,引得大家都笑起来:“我可没说。”
许珝很喜欢这种氛围,像好朋友一起坐下来聊天,没有一点导演和演员之间的压力,祁砚旌的存在也让他很安心。
“是《山岭》那部片子吗?”许珝问。
《山岭》是祁砚旌跟闫崇平合作的第一部片子,小众文艺片,在国内票房不高,奖项却不少,可以说是祁砚旌在电影界立足的里程碑式的作品,但书里对这一时期的着墨却不多,许珝倒是很好奇。
“对,”闫崇平说,“当时他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吧,脾气比你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