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过后便是十一, 学校赶在放假前出了分数和排名,公告栏一张贴,人头攒动, 实验AB班比肩接踵去看排名, 目光从第一名下移,纷纷都是卧槽一声。
十五班安问, 精准空降高二理科年级第四。
“老婆快出来看上帝……”
“救, 我听说他英语只有105.”
“我要是前三我慌得一比。”
“英语提分最不难。”
“这几年高考卷理科英语都很简单吧我记得。”
“所以……”
所以钱一番快笑死了,试问一人拉动全班平均分是种什么感觉?神仙的快乐钱一番是没机会感受了,但躺赢的快乐, 他已经充分享受了一整个上午。
感到紧张的是教导主任老邢,当初考前他苦口婆心劝安问回A班, 安问没松口,用了年级前五来谈条件。老邢想,谈就谈呗, 刚入学一个月就干进前五?不可能, 我省实不要面子的吗?
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但老邢会。
他又一次轻视了安问, 然后,省实的面子就裂了。
“你们确定分数没有核错吗?再算算?”老邢拿着计算器, 戴上近视镜眯缝着眼, “我觉得一定有问题。”
钱一番对着领导也飘得不行,“哎, 你今天就是把计算器按出花来,我们安问也是年级第四。理综, 总分第一, 数学, 总分第一,语文,总分第九,这就是铁板钉钉的实力嘛。”
老邢:“怎么,你又不想放人了?”
“不不,没有没有,”钱一番心里还算有数,“绝对放,绝对放。”
办公室门被叩叩敲响,在一片繁忙之中显得异常清脆。
寻常学生都喊报到,唯有一个不会说话的才敲门。老邢一个哆嗦,计算器飞了出去,他扶扶眼镜转过身。
安问逆着光站在门口,钱一番亲切地招揽:“进来进来。”
“什么事呀?”钱一番夹着嗓音说话,春风满面。
安问指指老邢。
“哦,找邢主任是吧。”钱一番笑眯眯:“邢主任也正找你呢。”
老邢前脚刚想偷偷溜走,后脚听到这句话,背影一僵,咳嗽一声站定了,先甩了钱一番一眼刀,继而才装模作样严肃对安问道:“你的排名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忙着去高三……”
安问把手机里打好的一行字戳他眼前:「我去A班。」
一个晴天霹雳,钱一番的快乐结束了,老邢的快乐来了。
老邢喜不自胜,躬着倍双手在身前搓了搓:“总算是想好了?跟家里人也沟通好了?”
安问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不是说你有条件吗?你要跟我谈什么条件?”胜利来得太快,老邢心里犯嘀咕。
安问摇头。
“不错!”老邢啪地一下猛力拍住他肩膀,“想通就好,想通就好!那高老师,”他扭头叫了下高雪芬,“节后安问就进A班?”
高雪芬比了个“OK”的手势,从教案成堆的办公桌后抬起头:“放一万个心,同桌都找好了,就让英语课代表跟他坐。”
钱一番还在神思恍惚内心隐隐作痛,安问转过身,对他鞠了一躬,感谢他这一个月来的照顾。从年级办公室回十五班,要经过AB两班的教室,正是下午自习课,又刚放了榜,就连实验班的也都充满着窃窃私语,这些窃窃私语随着安问经过窗口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
人过之后,如涟漪扩大,讨论声瞬间热烈了起来。
“他怎么做到的啊……”
“可能这就是神和凡人的区别……”
“理综第一次考就279……确实不是人。”只有卓望道与有荣焉地挺挺胸,“那是,我哥们儿好吧。”
周六生日合影一发后,全世界都知道他跟安问是发小了,但底下没有迎来他想要的「泪目」、「感动」和点赞盛世,而是一溜串的:
「他看上去不太高兴」
「你送了他一套五三?」
「我和我的冤种发小 」
「《勉强成婚》」
「相亲失败现场」
「倒贴日常」
把卓望道给糟心坏了。
十五班想当然更热闹,安问一进教室就被起哄,坐他身后的林松松像跑堂小二似的躬腰给他扫扫桌椅:“学神回来了!您请上座!”
等安问坐下了,林松松鬼鬼祟祟在裤腿上擦擦手掌,十分羞涩地问:“请问,我可以吗?”
安问:“?”
林松松:“蹭蹭,沾喜气。”
安问:“……”
严师雨:“我也蹭蹭。”
陈云歌:“给我也蹭蹭”
班长:“蹭蹭不犯法。”
体委:“万一呢。”
纪律委员:“蹭蹭蹭蹭!”
学习委员:“我直接蹭脱皮!”
古代学生:挑灯夜读,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闻鸡起舞。
当代学生:学神蹭蹭,蹭过了就算学到了!
任延刚从天台吹完风回来,就看到安问被一堆人围着伸手蹭蹭,场面如同丧尸围城,学神两手捂着脸杵在桌子上,弱小可怜又无助。
任延在门口站了两秒,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够了吗。”
刚刚还一窝蜂的众人做鸟兽散。
安问睁开眼,目视着任延神色如常地坐回位子,转过身跟他笑了一下:“跟老邢他们说好了吗?”
安问点点头,紧盯着任延脸上的神情和眸底的浓淡,试图找到他一丁点别扭、不舍、不爽的证据。
任延却说:“很乖。”
·
带着总排名进步十五名的成绩回家,崔榕和任五桥难得都在,正窝沙发上抱成一团看电影,氛围整挺好,老猫怀里抱着,红酒杯里晃着,鲜花瓶里插着——啪的一下,任延打开大灯,两个大人跟被捉奸似的吓得一抖。
任延面无表情,心想是不是打扰他俩生二胎了。
“怎么回来这么早?”任五桥非常不自然地问。
任延摊手蹙眉,“excuse me?”
崔榕把电影按暂停,“今天不打篮球了吗?”
“心情不好。”任延扔下书包,把成绩报给他们:“月考成绩出来了,年级进步十五,班里进步三。”
“喜事啊,怎么心情反而不好了?”
任延勾了勾唇,走到两人身边:“猫借我抱一下。”
任五桥呆住,从崔榕怀里拎起西西公主的后劲皮子,任延弯腰接过:“你们看你们的。”往楼上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贴心地说:“加油。”
夫妻俩:“……”
任延:“弟弟妹妹我都不可以。”
“没完了是吧。”
任延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楼下俩人的闲情逸致都给打断了,彼此怀疑人生:“他受什么刺激了?竟然主动抱猫?”
西西公主在任五桥这儿是心肝肉,在崔榕这儿是娇娇小宝贝,在任延嘴里是猪。
猫有领地意识,被任五桥宠得无法无天的,把自己当主子,任延刚从国外回来那会儿,它三天两头去任延房间巡视一圈耀武扬威,坐沙发上嘟着个脸进行王之蔑视。任延从不摸它不抱它,日常经过,对它翻肚皮的媚下行为无动于衷,脚步一抬毫不留情地跨过,全当没看到。大概是还没见过如此高冷的两脚兽,西西公主一边喵呜骂娘,一边开展了长期的打击报复,比如偷偷咬坏他的数据线,偷偷咬他的枕头角,偷偷把他睡衣当窝睡觉,最后,偷偷在他被子上撒尿,然后惊艳所有人。
旷日持久的战斗进行了一年,休战至今,两人王不见王,任延偶尔给它倒点冻干,西西公主一边吃得飞快一边甩尾表示难吃。
被这样的男人抱着,西森猫一脸懵逼,湛蓝色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儿。
任延点点它粉粉嫩嫩的小鼻子:“怕我?”
西西公主:“……”
任延rua它肚子:“怎么不踹我?”
西西公主:“?”
任延挠它下巴:“不踹我是不是就是喜欢我?”
西西公主:“变态!”
任延笑了笑,贴着床尾地毯坐下,抱着猫,看着窗外斑斓的灯海夜色。西西公主轻轻叫唤一声,仰头去看,只看到他刀刻般立体英俊的侧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尾轻阖,看着不太高兴。
原来他不高兴时也要抱猫。西西公主第一次知道,可见这个冷酷无情的人类有了软肋。
猪一样的猫柔软且温暖,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压手,抱久了吃力。任延撤了力,猫却不走,赖他怀里贪他空调冷气下的体温温暖灼人。
“下回他来,你还跑次卧尿一个?”任延跟它打商量,“我不揍你,给你开罐头吃。”
他是谁啊?猫舔舔嘴巴。
“要不然,你跟他多撒撒娇,也许他喜欢你,就会常来。”
到底谁啊?!
“或者……你会做题吗?你怎么不是叮当猫啊?帮我考进A班好不好?”任延抱起它两腋,跟它对视两秒:“算了,你长得确实不太聪明。”
门外响起脚步声,西西公主踹他一脚,蹭地从他怀里跳走,准备去嗯任五桥告状说他儿子人身攻击。走廊光漏进一线,崔榕拎着两听冰啤酒站在门口:“喝酒吗?”
任延一手搭着床尾支起腮:“不生二胎了?”
“别开大人玩笑。”崔榕作势要揍他,在任延身边盘腿而坐,递给他一罐:“怎么了?被篮球队开除了?”
任延单手起开拉环,在气泡声中说:“没怎么。”
“还是暗恋哪个女孩子,被拒绝了?”
任延扬起脖子,闻言不置可否地哼笑了一声,灌下一口啤酒。
“不说话就是默认。”崔榕明白了:“聊聊?”
“不知道喜不喜欢。”
崔榕听了这句话,反倒沉默。
崔榕再没见过比任延更独立有主见的男孩子。他九岁跟着她一块儿出国,中间转过的学校崔榕连数都数不清了,但无论是九岁还是十岁,任延永远是书包一拎自己一个人去报道。
白人区的小学里东亚面孔稀少,他遭到孤立排挤和霸凌都不说,额角缠着绷带带着浑身伤回来,轻描淡写说自己已经都解决好。
想打篮球,就去跟教练死磕,教练种族歧视,他挨个挑校队成员one on one,从饮水机冷板凳成员到队内王牌的距离,他只用几场正式比赛证明。
崔榕不操心他的成绩,是因为她知道,如果一个人能明白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并且能够坚定不移、越过高山翻过险阻去争取,就已经是最具备成功素质的人。
她还没见过任延失去主见、说出“不知道”的时候。她在商场上洞悉人心,要看透自己儿子,也并不难。
任延的不确定,并不是真的不确定,而是太认真,所以胆怯,所以迟疑。
“什么样的姑娘啊?”崔榕跟他碰碰啤酒铝罐:“同学?”
“成绩很好,长得也好,有点生理上的小缺陷,但不重要,很乖,但有个性。”
“评价很高。”
“他笑起来很好看,看着你笑的时候,尤其好看。”
崔榕叹了口气笑着:“不得了,一动心就想摘星星?”
“我摘不了吗?”任延看着她,目光沉静但笃定。
“你想清楚了,当然就能摘。”崔榕话里有话:“可惜的是你没有想清楚。”
任延点点头:“确实,我也想过,也可能不是喜欢,只是单纯想对他好。”
崔榕拆穿他:“但你不是喜欢照顾人的人,你不是一直说两个人结伴生活很麻烦吗?小望你都老嫌他黏你呢,这个人呢?”
“这个人……”任延垂下脸,自嘲地抬起半边唇角:“我希望能二十四小时都看见他,都跟他待在一起。”
安静许久的手机震了震,任延从床尾取过,滑进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