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延的声音顺着风递到他耳朵里,带着笑意:“不怕被别人误会啊?”
讲话时,腰腹微微紧绷共鸣。安问想通了,因为他发现学校里的直男们都玩得很开,也不避讳被开玩笑。表白墙磕他俩的投稿一周就能接到三两回,安问已经从脸红心跳变成现在的面无表情。
上周还发过一张同人图,他被任延压在墙角壁咚,眼尾红红,左右脸颊上有红晕,还画了两个“w”,怪可爱的。旁边海报花体字写着:「亲我一下,命都给你。」
任延先是骂,什么JB台词。后来给他堵墙角,说,演一下?被安问在鞋上踩了一脚。
进了教学楼,吴居中来得真早,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他。
A班的人一边交作业一边往这边窥着,任延对吴居中一点头,越过他往十五班走,听到身后吴居中问安问:“早饭吃了吗?”
安问点点头,吴居中便让他去把书包放下,带上笔和足够的草稿纸。
安问跟在他身后走,穿过回字形的中庭走廊,来到数学组办公区。这一片人迹罕至,因为各科老师要么在年级组待着,要么在答疑室值班,很少会来专科办公室。
一推开门,偌大的地方隔开十几个办公桌,都是空的,吴居中让他随便坐。
安问在最靠里的地方坐了,过了会儿,吴居中先是给他递了杯水,继而摊下一张试卷。
“八十分钟,八道填空题,三道解答题,满分一百二十,”抬腕看了眼表:“开始吧。”
安问还懵着,心想,还真是完全不拖泥带水的行事作风……
他不知道吴居中给他的是两千年前后的全国数学联赛的一试真题。喝了口水定了定神,安问单手扣开中性笔笔帽,开始解题。在刚才的半分钟里,他已经扫过了卷面上十一道试题的题干和图,暂时没觉得有什么好慌的。
吴居中把他扔那儿写题,并不怎么认真监考,一会儿玩电脑系统自带的扑克接龙,一会儿看股票,一会儿批改试卷,只偶尔看一眼安问。
好困……安问眼皮有些阖了下来,攥着笔的劲儿也松了。
早知道就不吃那么多早餐了。原本以为吴居中的意思是要做好久的题,可能来不及吃中饭,所以才要吃得够饱,没想到考试时间才八十分钟,连第一节课都还没结束呢。
因为犯困,他解题的速度慢了下来,但草稿纸依然清爽整洁,笔尖移动不停,有一种安然自得的节奏。
吴居中监考时擅长给人压迫感,是他特意给到的压力测试。他站安问身边,看着他答最后一道大题,眉头紧锁,呼吸里透露出一点不慎满意的意味。
两千年前后的高中数学考纲,和现在的这版已经更新换代十几版,有太多不同。老教材的考纲通常来说都更难、更深、更杂,安问解起来确实觉得有些费功夫,但也只是有些而已,他很能厘清思路,在已知的公式武器里组合成新的解题方法。何况,超纲的部份他其实也接触过——在小镇李老师给他的乱七八糟的试卷中。
吴居中拳抵下巴,沉吟不语。
安问放下笔的二十分钟后,闹铃响起,考试结束。
“早上吃了多少?”
安问打字:「一碗面条、一个鸡蛋、两个奇异果、一杯豆浆、两个小笼包。吃多了,想睡觉。」
吴居中这么刻板漠然的人又忍不住在他面前笑起来,“确实够多的。”
安问大逆不道目无师长,说:「老师你是故意的吗?他们说考试应该少吃点,否则大脑血液不够用。」
吴居中:“想什么呢?我让你吃饱,没让你吃撑。”
安问:“……”
不认账,好吧。
他先对答案,一目了然,满分。脸上皱纹松弛,接着才慢慢看他的解析步骤,连草稿纸也一并看过去。很漂亮,可以用“步步为营”这四个字。
“这些题,以前做过吗?”
吴居中问着,起身把椅子让出来,“别这么麻烦,你在电脑上打字给我看就行。”
安问两手敲击键盘。跟手机比起来,他对键盘打字可真是太不熟了,手速感人,有身残志坚的励志感。
吴居中:“算了你还是用手机吧。”
安问窘了一下,唇形说“哦”,掏出手机,果然是手指翻飞:「没做过,超纲了,这就是竞赛的水平吗?」
吴居中笑了一声:“你现在什么感觉?”
安问琢磨一会儿:「没感觉。」
吴居中把试卷和草稿纸放下,收敛了些笑意,对他说:“全国数学联赛,正常来说是在九月下旬举行,在十一后出成绩出名次,之后的冬令营,是在十一月份举办。”
安问愣了一下。但现在已经十一月份了,为什么还让他参加选拔?不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么?
“但今年,是个例外。”吴居中漫不经心地,没有说是什么原因,只说:“因为各种原因,今年的数学联赛推迟到十一月月底举行,冬令营则在一月末,也就是春节前。说实话,我觉得这是老天特意留给你的窗口。”
他笑了笑,续道:“当然,如果今年没有这个巧合,明年我也还是会来找你,还是会坚持让你参加联赛。言归正传,你刚刚做的,是全国联赛一试,还有二试,考试时间是一百七十分钟,也就是三个小时不到,你是想现在做,还是下午做?”
安问已经从他的办公椅上起身。吴居中挪开身,看到安问坐回了刚刚的位子上,拿起了笔,目光澄澈坦然,好像在说“快点一起上我还赶时间”。
吴居中转开插着钥匙的抽屉,另拿出了一套卷子:“一百七十分钟,四道解答题,满分一百八十分。”
安问点点头:「稍等。」
接着打开任延的微信,跟他说不必等他吃中饭,考完试再联系他。
他没避讳,吴居中看得清清楚楚,等他把手机收了,才开始掐表计时。
跟一试相比,二试的题量虽然看上去减少了,但四道解答题的复杂性却一跃而升。这次吴居中没给他压力,甚至将门掩上,去走廊尽头抽烟去了。
安问从第二节课开始做,外面的嘈杂周而复始,周一大课间的升国旗出操,学生们的领读与朗诵,操场外草坪嗡嗡的除草声,世界都在他的耳底,又像在光年之外。
直到三个小时后,他放下笔,才深觉掌心热得发烫,手腕的酸一直蔓延了整条手臂,贴着笔的手指内侧薄茧都隐隐作痛。
教学楼静得不可思议,原来是学生们都已去吃午饭。
吴居中不看卷子,先问他感觉怎么样。
安问不装逼,如实说:「一些题在盲区内,试着解了,确实不会。」
吴居中:“但是你还是写了三个小时。”
安问面色平静:「有时间就尽量试,试不出不丢人。」
吴居中看他的草稿纸,确实,他写了将近十张草稿,满满当当。从这些半途推翻的草稿中,他可以清晰解读出安问推敲的思路,很灵活,不气馁,但他面对的是考纲的天堑,许多内容,不会就是不会。
“你不会写这些,很正常,因为二试用的是竞赛考纲,像这个切比雪夫不等式,斐蜀定理,都是你平时再怎么刷题也不会遇到的,还有一些,我猜应该是你跟卓望道切磋时,他讲给你听得?”
安问点点头,一边记下了他刚刚说的两个东西。
吴居中说完,揭开了安问的答卷,红笔批改,叉打得毫不留情,脸上神情却柔和,“实话说,我很满意。”
安问看了下自己的分数,一百五,确定吗……满分可有一百八呢。
“现在距离全国联考还有二十五天的时间,怎么样,你愿不愿意赌一把?今年的CMO(奥赛数学冬令营),理工是承办方,G省有名额优惠,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就算没进集训队,联赛只是拿了省奖,高考也还有5-20的加分,你英语差,这二十分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吧?”
安问:“……”
别说出来……
脸色好笑,吴居中果然笑出声:“卓望道都能拿省二等奖,你怕什么?”
卓望道如果在场,一定会惊异于吴居中的平易近人、爱笑和耐心温和。因为面对竞赛班时,吴居中基本是面无表情大魔王。
安问抿了下唇,脸上浮现出倔强神色:「二十四五天,可以学完考纲里的扩展考点吗?」
“学可以,在一个月内学完的同时灵活运用,天才可以,极度聪明人需要努力一把,普通聪明人很难。”吴居中双眸锐利:“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安问的唇朝一侧紧紧抿起,微撅,是极其倔强不服输的表情。他还从没考过这么差的分数,毕竟进入省实以来,所有的卷子在他眼里都是“基础卷”。
「我不是天才,但我可以一试。」
吴居中邀请他一起吃午饭,在教师专享小食堂,这个点儿过去应该已经不用排队了。安问还没这个胆量和不礼貌去拒绝老师,便给任延发微信。
任延一直留在教室里复习功课,想等安问一起吃饭。
手机在桌肚里震动,他拿出来,看到安问问他:「吴老师请我吃饭,你吃了吗?」
任延放下笔,忍饥挨饿的一句也没提,回他:「吃了,早上怎么样?」安问:「不太好,竞赛好难。」
任延对着屏幕笑了一声:「那怎么,吴居中请你吃散伙饭?」
安问:「……不是,他让我考虑考虑要不要冲一把竞赛。」
任延呼吸停了一下。虽然卓望道一直半玩半闹地拉着安问切磋交流,虽然安问的成绩空降年级前四数学满分理综年级第三——在笔误点错小数点的情况下,虽然吴居中也早就抛过一次橄榄枝,但他仍然没有想过,安问竟然真的可以踏上竞赛之路。
安问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任延的回信:「宝贝,你真不该现在告诉我。」
正在下楼梯,吴居中跟他介绍着竞赛的基本情况,安问看到这句话,一步行差踏错,脚崴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被吴居中及时扶住。
安问没顾得上窘,迫不及待地问任延:「为什么?」
他不会不高兴吧?刚才吴老师介绍说,竞赛班的课表和普通学生不一样,也更紧凑更忙碌,周末还要加训。任延跟卓望道关系这么好,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是不是不高兴自己参加竞赛?安问有点犯难,不知道怎么哄他。可是为了他不参加竞赛,那又是万万不可能的……正如任延不可能为了他不参加篮球联赛一样。
一时的失落在所难免,安问舒了一口气,想着如何哄任延。当他的面玩小玩具吗?不不不,这个牺牲未免太大……
一阵胡思乱想之际,台阶已走尽,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厅,走入十一月带有凉爽秋风的日光中。
手机震得及时。
安问做足心理准备,打开看,上面写着:「很不爽,下次好消息记得当面说,方便我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