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山庄其余人却没睡,小推车吱吱扭扭地响了差不多大半夜,一趟趟运送着各种出门所需。虽然在柳二公子心里,大道的终极应该是不食五谷,吸风饮露,骑日月逍遥天地,但他目前确实还没到这种神仙地步,饭不能省。
其实也不单单是白鹤山庄,柳弦安出远门,对全城百姓来说都是一件稀罕事,所以大家一大早就站在街道两旁看热闹,还有人莫名其妙地鼓起了掌,噼里啪啦的喧闹声音传入客栈,梁戍眉头微皱:“何事?”
高林如实道:“回王爷,没什么事,柳二公子已经到了,此时正在客栈门口,可要先将他们请进来?”
梁戍慵懒披衣下床:“不必。”
高林一噎,怎么就不必了,还没有动身就如此针对人家,会显得我们很没有礼数。
梁戍在路过窗户时,随意往外一瞥,就见长街上停了少说也有十七八辆马车,再加上护卫与仆役,浩浩荡荡,直拐出三四个街弯。
“……”
高林在旁解释:“听说这位柳二公子向来锦衣玉食,这回既是出远门,又并不知道咱们是去匪窝,带的随从多些,也正常。”
梁戍不悦:“打发走。”
高林领命下楼,找到白鹤山庄的管家。他没有明说土匪一事,只道王爷不愿惊动沿途百姓,所以下令一切低调,不可招摇。
管家面露难色,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的马车里却传出一句:“无妨,忠叔,你先带人回去吧,将阿宁留下便是。”
高林安抚:“柳公子放心,有王爷在,这一路绝不会出乱子。”因为王爷本人就是最大的乱子。
他昧着良心吞下后半句,连哄带骗,总算将白鹤山庄的队伍送了回去,只剩孤零零一驾柳弦安的马车停在客栈前。
而梁戍还没有下楼。
高林心想,到底有什么好捯饬,这么长时间,于是亲自寻去二楼,发现自家王爷竟然还没换完衣服。
梁戍站在卧房中央,两臂大张,领口半敞,一群仆役围着他忙碌,身上云锦布料折出溢彩流光,领口绣花纹,盘扣嵌白玉,可见是实打实在按照相亲的排场梳妆。
高林完全不懂这份隆重是因何而起:“王爷,咱不是不去白鹤山庄了吗?”
“不去,穿给门外那群人看。”梁戍闲闲一抬下巴,“虽然不能去白鹤山庄,但本王依旧心向往之,故以衣寄情,慰藉一二。”
高林:“……”
门外那群人,是梁昱的人。一般天子往权臣身边安插眼线,都是挖空心思暗着布,但梁昱恰好相反,他用这群明晃晃的壮汉,时刻警告弟弟“你要是胆敢忤逆作妖,回来朕就打断你的狗腿”,相当直白。
梁戍整理好衣冠,又喝了杯茶,这才背起手悠闲下楼。
街道两旁仍有一些百姓没有散去,因为反正也无事可做,不如在这里晒晒太阳,另外还有几个可爱胆大的姑娘,她们原是想等着看轿子里的柳二公子,没曾想柳二公子没等来,却等来了王爷。
王爷自然不能肆无忌惮随便看,姑娘赶紧低头行礼,脸通红,心直跳,脑子里满是方才梁戍下台阶的一幕,逆着天光看不清脸,只来得及匆匆一瞥袖口上的纹饰,锦绣蔓延,似万重繁花绽放,贵气凌人。
让柳弦安在客栈门口干等了一个时辰,梁戍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他走到马车跟前,随手挑开帘子:“你——”
话戛然而止,因为柳弦安并没有干等,而是正在睡,熟睡,舒舒服服倚靠在软枕上,右手撑住头,唇角甚至有几分笑意,像是做了个不错的梦,看起来再多等三四个时辰也不是不行。
梁戍放下车帘,反手用剑柄重重一敲车门。
“咣当!”
周围人都吓了一跳,马车里的柳弦安自然也吓了一跳,他的心脏“砰砰”狂跳着,坐直身体,眼底带有一丝茫然。因为车帘厚重,所以只能透进几丝微光,马车内细小灰尘昏昏飞舞,而四周则是鸦雀无声。
他以此判断客栈里的人应该还没准备好,否则兵马一动,断不可能如此安静。
那方才或许是做了个不重要的梦吧。
柳二公子换个姿势,闭起眼睛,继续睡了。
睡得马车外的人都比较震惊。
这究竟是没醒呢,还是醒了也不愿出来?
柳弦安的小厮见着这失礼一幕,也着急,他想上去唤自家公子,又不敢,因为王爷还站在马车前呐,便只好用求助的目光拼命看向高副将。
高林压低声音问:“你家公子这是什么路数?”
“没有路数啊。”小厮赶紧说,“我家公子就是爱睡觉,打雷都不动,得使劲晃他才能醒来。”
高林还在盘算要怎么打圆场,另一头的梁戍已经大步一迈,也弯腰坐进马车。
整件事情立刻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小厮懵道:“王爷怎么进去了,那我……还能伺候公子吗?”
高林头猛猛地疼。他命人将小厮先安排到别处,自己则是策马护在柳弦安的车旁,“咳咳咳”地清了好一阵嗓子,跟老大爷磕烟锅似的,以提醒自家王爷,凡事不要太过火。
同时还要去向皇上的人解释,王爷如此迫不及待地跑去与柳公子攀谈,一定是因为着急想成亲,啊,来来来,大家即刻动身,不要耽搁。
车队就这么辚辚驶出了白鹤城。
因为王爷正在谈话,所以大家都尽量保持安静,没有一丝多余声响。
柳弦安也就一直安安稳稳地睡着。
无拘神游圹埌之野。
完全不知道车里多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