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似乎空白了一截,只能记起那双美丽的金眸,然后睁眼就是眼前的景象。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被粗糙的布料扎得后背刺痛,负责看押她的妇人在旁道:“乌蒙姑娘所穿的衣服,处处都|染|毒,所以我便暂时寻了件自己的裙装,虽是旧衣,但清洗得很干净。”
“这是……这是你们的军营。”乌蒙云乐撑着坐起来,“他打晕了我,把我带来了这里!”
“他,苦统领吗?他并没有回来,仍在那片密林里。”妇人端来一碗糖水,“王爷稍后便会前来,你流了太多血,先喝点东西吧。”
乌蒙云乐挥手挡开,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入琰军手中,那些关于梁戍的残酷传闻不可遏制地涌入脑海,使她的面色越发苍白,细看时,甚至连脖颈处也显出了青黑色的纹路。
妇人叹了口气,将糖水放在桌上,阳光照着碗中莹润的红枣,像一颗颗发光的宝石。
乌蒙云乐却觉得那红分外妖冶,妖冶得不正常,她把碗推在地上,自己想要站起来,又因失血过多整个人都摇摇晃晃。
妇人伸手欲拉她一把。
“你想干什么!”乌蒙云乐尖声问,在往后退时,余光瞥见铜镜中的自己,头发蓬乱,脖颈缠绕着渗血的白纱,穿着一身泛白而又不合身的宽大旧裙,如此陌生的模样,令她心中越发无措,一时连逃也顾不上了,拖着铁链踉踉跄跄扑到镜前,双眼直直瞪着镜中人,伸手将头发拢整齐。
“我要我的衣服。”乌蒙云乐转头,又重复了一遍,“我要我的衣服!”
妇人从未想过她在醒来之后,竟然会是这种反应,一时也不敢太刺激对方的情绪,便一边出言安抚,一边差人去将此事报给高副将。
高林正与梁戍待在一起,柳弦安与柳弦澈也在。乌蒙云乐脖颈处的伤再重,也重不过她体内的毒,零零散散,加起来总有十七八种,而且大多已经伴随了她十多年。柳弦澈道:“木辙应当会定期定量地给她喂服解药,但解药亦有毒,毒素如此经年累月地累积起来,她恐也难以命长,顶多还有五年。”
“木辙并不需要她命长。”梁戍道,“只需要她最美丽的这几年。”
“她的哥哥或许也是同一种情况。”高林转身问,“柳大公子,这毒能治吗?”
“不能,或者说治了也意义不大。”柳弦澈道,“与其费尽心机,让中毒者再痛苦地多活上一两年,倒不如继续吃那所谓‘解药’,至少能在余下来的岁月里,过得稍微舒服一些,体面一些。”
“木辙这人……”高林心中厌恶更甚,“养着一个容颜不老的怪胎,又养着这么一对短命的兄妹,倒是一点都没辜负他那股阴森缺德的劲。”
柳弦安独自去了关押乌蒙云乐的小屋。
他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交给院中守着的妇人,道:“这是阿愿的裙子,新的,嫌颜色不好看,一直没穿过,交给她吧。”
妇人将裙子带进屋中,乌蒙云乐已经将她自己身上的旧裙扯得七零八落,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劲,尖而黑红的指甲也断裂了,在身上印出一个又一个月牙形状的血痕。
像个疯子,也确实快疯了,只是因为看到了不够美丽的自己。
妇人将布包放在桌上,丝绸布料像流水一样倾泻流淌而出,泛出温柔的光泽来。乌蒙云乐被吸引了视线,她停下自己正在脱衣服的手,刚要去摸,却又看到了领口缀着的蝴蝶宝石扣,眼眸顿时似被火灼:“这是柳南愿的衣服。”
“的确是柳三小姐的,军中唯有她与你身材相似,但这衣服从未被穿过。”妇人道,“换上吧,无论合不合适,至少料子是好的。”
乌蒙云乐站着没有动,只是倨傲地伸出手,妇人并没有计较,上前替她换好衣服,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道:“是合适的,就是腰身稍大了半寸。”
她仅仅是顺口一提,乌蒙云乐却因为这更为纤细的半寸腰肢而重新高兴起来,她提起裙摆,看着窗纱外隐约的人影,问:“那是谁?”
“柳二公子。”
妇人打开门,将柳弦安请了进来。正午的阳光是很明亮的,足以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以及房内的每一个人。两人虽说早已见过对方,但都是匆忙一瞥,唯有这回,才终于有了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看清彼此的脸。
乌蒙云乐问:“你的妹妹呢?”
柳弦安答:“她去了更南面的城镇与村落。”
“何时回来?”
“不好说。”
“她与你长得像吗?”
“很像。”
很像。乌蒙云乐盯着他的脸,似乎正在竭力想象如果相同的五官,出现在另一名女子脸上,会是何等模样,想着想着,她又重新焦躁起来,因为那似乎当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行走在阳光之下的,被歌声和欢笑包围的。她想起了教主的话,想起了该如何用身体去迷惑那些男人,用最纤软的腰身,和最婉转的语调,来换取对方绝对的狂热与虔诚。
而现在,自己却满身是伤地被困在了这里,雪白无暇的肌肤流出鲜血,鲜血再在伤口处凝固出一条狰狞丑陋的疤。
现状使得乌蒙云乐面容逐渐扭曲,双眸也爬上一层鲜明的红,眼见体内蛊虫又要开始游走,关键时刻,幸有妇人手起掌落,将她干脆利落地打晕,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练功入魔?”
柳弦安道:“执念,心魔。”
心魔最难医。
柳弦安留下一瓶安神的药丸,回到书房,将事情大致于梁戍转述一遍,又道:“也不知当初将这兄妹送给木辙的那对父母,在得知实情后,会不会后悔。”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后悔药。”梁戍道,“方才我又收到了一份密报,你先看看。”
柳弦安拿起桌上信函,里头大致是说因为柳南愿在西南的活动,引得许多白福教教众都开始怀疑他们自己先前的选择,怀疑那能祛病消灾的白福佛母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所以纷纷坦白从宽,期盼神女……神医,期盼女神医也能给自己和家人治治病。
柳南愿与其余白鹤山庄的弟子来者不拒,沿途一路义诊,还真从不少人体内找出了作祟的蛊虫。这一幕可是有许多百姓都在围着看的,眼见为实。而当越来越多的人得知白福教那看起来神奇的诵经祝福,其实都是在用毒蛊搞鬼时,惶恐的膜拜立刻就变成了愤怒的骂娘,而且还骂得花式繁多,上至祖宗,下至孙子,依着族谱半个不落,属于雨露均沾式的骂法。
“好了好了,你们声音小些!”常小秋举着破军维持秩序,大声呵斥,“要骂出去骂,谁再敢当着柳三小姐的面嘴里不干不净,我可真要打人了!”
于是大家就真的出门去骂了,七嘴八舌,光骂还不解气,干脆集体上书请愿,要王爷将白福教趁早连根清除,好替大家讨回公道。
柳弦安收到请愿书后,看着后头长长的一串手印与名字,叹气道:“王爷还是再多派一些人保护阿愿吧,我觉得白福教不会放任她如此自由快乐。”
“不用你吩咐,早上我已经安排好了。”梁戍道,“皇兄派来的那些御前侍卫,我只留一个,其余全部打发去保护阿愿。”
柳弦安闻言,稍微放心了一点,因为御前侍卫不说别的,光是体格看起来就分外令人安心,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充满朴实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