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确实不如三小姐好看的嘛，现在还能自我安慰，见到之后，就连最后一个理由都失去了。”阿宁道，“可若不让她见三小姐，由着这么一路闹下去，不吃不喝总不是办法，会死人的。”柳弦安道：“大哥会想主意的。”他想了一会儿，“你告诉刘婶，让她将这间房屋的窗户用轻纱蒙一层吧，晚上的烛火也撤掉些，让光线越暗越好。再送些好看的新衣与胭脂水粉进去，尤其是粉，多少能遮一遮那些斑点。”</p>
事实证明这方法的确是有些用的，昏暗的光线模糊了脸上的缺陷，乌蒙云乐的情绪总算稍微平复一些，但也平复得很有限，柳弦澈问：“阿愿几时回来”</p>
“三四天吧。”柳弦安道，“差不多是时间了。”</p>
驻军营地里“中蛊”的气氛已经很到位了，该晕的晕，该吐的吐，正是缺大夫的时候，所以哪怕柳南愿这趟笼络人心之旅进行得再顺利，梁戍于情于理，也“必须”得将她与其余弟子都唤回来，戏才更真。柳弦安问：“大哥要让乌蒙云乐见阿愿”</p>
“木辙的蛊药凶险，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在急速恶化了，又不肯配合治疗，加之心魔作祟，实在难医。”柳弦澈道，“到时候让阿愿打扮得朴素一些，少些光彩。”</p>
柳弦安点头：“好，到时候我亲自去接她，会事先叮嘱好。”</p>
能让懒蛋公子主动往营地外走，可见是实打实地想妹妹了。到了出发当日，梁戍在身后扯住他的发带，酸溜溜地问：“怎么没见你如此急切地思念过我”</p>
“也思念，也思念。”柳弦安口中敷衍，抱着衣裳就钻进了马车。</p>
跑得分外快。</p>
梁戍：“……”惯的！</p>
柳南愿的队伍已经行进到了十面谷附近，这一趟的行程极为顺利，先前所担心的刺杀并没有发生，每一天都风平浪静，最大的纷争，无非也就是有人为争排队位次而打架，还被官兵当场喝止。常小秋道：“有这百余人的护卫，还有王爷派的御前侍卫，木辙若是不傻，肯定知道即便派来杀手，也是徒劳无功。”</p>
“不仅有护卫，有侍卫，还有你，你的表现相当不错。”程素月侧头问，“怎么样，有没有进展”</p>
常小秋答：“有的，我已经不脸红了。”</p>
程素月费解：“这只能说明你的脸皮越来越厚吧”</p>
常小秋：“……也对。”</p>
程素月深深叹气，除了王爷，怎么骁王府的队伍里净出光棍，还都不太聪明的样子。</p>
正苦恼着，就把骁王府里第一聪明人给苦恼来了。柳南愿从火堆旁站起来：“二哥！”</p>
程素月与常小秋也迎上前去，但考虑到最近出了一批擅长易容的南洋人，柳南愿在不远处停下脚步，问：“譬道之在天下，然后呢”</p>
柳弦安答：“犹川谷之于江海。”</p>
“惚兮恍兮，其中有什么”</p>
“象。”</p>
“恍兮惚兮，其中又有什么”</p>
“物。”</p>
柳南愿放下戒备，十分高兴，这就是我神叨叨的二哥！</p>
程素月与常小秋双双站在原地，面色冷静，别问，问就是听不懂。</p>
阿宁已经在先前的书信中，将乌蒙云乐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柳南愿问：“只要我比她丑，就可以了吗”</p>
“多少能安抚一下情绪。”柳弦安道，“衣服我都给你带来了，是大哥亲自备下的。”</p>
阿宁将包袱抱了过来，打开之后，那叫一个朴素，比白鹤山庄弟子看诊时的衣着打扮还要更朴素，与柳二公子的平时的大袍差不多。但宽袍既然挡不住懒蛋的神仙气度，自然也就挡不住懒蛋妹妹的美丽容颜，布衣荆钗，人反被而衬托得越发楚楚可怜。</p>
柳弦安道：“算了，到时候我给你易个容吧。”</p>
虽说很麻烦，但谁让乌蒙云乐目前是大哥的病人呢，白鹤山庄上下还是要尽一尽医者本分的。</p>
柳南愿对这位传闻中的“圣女”充满好奇，而乌蒙云乐亦是片刻不愿等地想要见到她，嫉妒如毒藤牢牢捆住了整颗心，以至于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精心修饰自己的脸，将胭脂仔细涂抹了一层又一层，指甲也染成最艳丽的红色。</p>
妇人担忧道：“这种举止，会不会已经疯了”</p>
“提前让她见到阿愿吧，我去请求王爷派兵护送。”柳弦澈道，“见到阿愿，除去心魔，或许还能有救。”</p>
于是当天晚上，一队马车便隐秘驶出了十面谷。</p>
乌蒙云乐手持镜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换上了最美丽的一套裙装，又在发间别满了簪子，像蝴蝶落于云间。厚厚的脂粉遮去了不健康的脸色，她入神地欣赏着，觉得自己依旧是美丽的。</p>
而柳弦安也给自己的妹妹戴好了易|容面具，将她一双黑葡萄似的杏核眼捏了捏，捏成倒三角，唇色发乌，头发泛黄，最重要的是大裙子胡乱一穿，问：“舒不舒服”</p>
柳南愿道：“这有什么可舒服的，快别扭死了，要不是为了替人治病，我这辈子也不可能穿成这邋遢模样。”</p>
柳弦安：“但王爷——”</p>
“王爷喜欢你，当然怎么都好啦，但这种衣服就是丑的要命嘛。”柳南愿跳下马车，“什么表象什么从心的，我没记住，但你肯定懂我的意思。”</p>
柳弦安：“哦。”</p>
两人正在说话，常小秋一路跑了过来，道：“乌蒙云乐已经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易容后的人，柳南愿便问：“怎么，不好看吗”</p>
“不不不，好看的，我觉得没怎么变。”常小秋赶紧摆手，“衣服也好看。”</p>
柳南愿：“……”</p>
柳弦安在旁边“咳咳咳”了一下，听到没有，他说好看，他喜欢你。</p>
柳南愿觉得她哥真的很无聊，不想搭理，于是拎起丑裙子，去前头见乌蒙云乐了。</p>
林间空地，乌蒙云乐已经等了许久，等得神思恍惚。或许是因为在暗房中待了太久，又或许是因为毒发，总之她最近有些畏光，所以裹了一件鲜红色的斗篷，戴着帽子，将刺目阳光遮住大半，只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衬得红唇越发艳。</p>
程素月提醒她：“柳三小姐来了。”</p>
乌蒙云乐猛地回过神，抬头看向路的尽头，</p>
柳南愿大大方方道：“云乐姑娘。”</p>
乌蒙云乐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眼前这面容平凡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第一美人，她只是盯着她看，不眨一下眼睛地看，脑海先是空白，而后便涌上胜利的狂喜，她就知道，知道这世间定然没有谁能比自己更美。</p>
柳弦安站在柳南愿身后，看着乌蒙云乐神情的变化，知道大哥这法子是有效的，便也稍稍松了口气。而此时，乌蒙云乐或许是想看得再仔细些，突然就朝柳南愿扑了过来。护卫自然不会允许她靠近，正欲阻拦，林中却闪过一道银光！</p>
“小心！”御前侍卫最先反应过来，两人护住柳南愿，另一人将柳弦安拽离原地，常小秋带着阿宁飞身避让，程素月本能地要去拉乌蒙云乐，手伸出去却又瞳孔一缩，迅速后退两步。</p>
那银光竟不是刀剑，而是一条正张大嘴的毒蛇！程素月飞速拔剑，将毒蛇一斩为二，她已经看清了偷袭者的脸，正是乌蒙云悠，所以第一反应，对方八成是来救妹妹的，于是反手执剑，横在乌蒙云乐脖颈间想威胁对方，另一道银光却已经如闪电而至！</p>
“扑”一声，没入了乌蒙云乐的心口。</p>
所有人都为这场变故而惊了瞬间。程素月一把捞住乌蒙云乐瘫软的身体，鲜红斗篷垂落，露出少女那张涂抹了无数层脂粉的脸，在刺目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僵硬斑驳，如同被扣了一张劣质面具。</p>
乌蒙云悠看清对方的长相，眉心稍稍一皱，但他并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妹妹，只是想起了出发前那句“梁戍为了能使流言更可信，甚至找人伪装成我，对柳南愿顶礼膜拜”，所以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心，只是有些懊恼，懊恼自己苦心准备许久，到头来竟然只杀了一个替身。</p>
他并不认识柳南愿，仅仅根据先前搜集到的情报，杀了人群中穿着最美丽，也最喜欢蝴蝶簪子的艳丽少女，现在虽然杀错了，但也没时间再做纠正，便转身向着林深处逃去，准备再找寻下一次机会。</p>
护卫们纷纷追上前去。</p>
柳南愿用一大块干净的布纱按住乌蒙云乐的伤口，却并不能减缓生命流逝的速度，颜色不正常的血液很快就将布纱完全渗透了，草地被染成深色，腥味引来许多肮脏的飞虫。</p>
乌蒙云乐依旧看着她的脸，嘶哑地说：“你不漂亮。”</p>
“嗯，我不漂亮。”柳南愿说，“你是最漂亮的。”</p>
乌蒙云乐将视线缓缓移到她的头顶上方，看着那透过树影的太阳，看了一阵，忽而一笑：“我是最漂亮的，哥哥也这么说。”</p>
在咽气之前，她抬起手，费力地去擦嘴角的血液，想要使自己更干净些，却将脸涂抹得越发狼狈。柳南愿拧了一条干净的帕子，帮着将她的脸擦了擦，又合上那双圆瞪的眼睛，深深叹了口气。</p>
柳弦安道：“至少在临死前，她依旧觉得自己是最美丽的。”</p>
柳南愿问：“杀她的人是谁”</p>
程素月答：“她的哥哥。”</p>
柳南愿吃惊极了：“怎么会有这种哥哥”</p>
“谁知道呢。”程素月懊恼道，“我也没想到，甚至还试图用她来做人质，结果……邪|教的人，可真是疯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