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一路从梦境泡进现实, 柳弦安万般疑惑,实在记不清自己今晚是如何回的卧房,怎么好像吃着吃着饭,眨眼就挪了地方。房间里的灯烛昏暗极了, 屋外也漆黑, 北风吹得枝头几片枯萎黄叶“沙沙”作响, 柳弦安习惯性地想,院中那座小水车八成又要晃了。
果然,下一刻, 门外便传来熟悉的“吱扭”声。
于是心里突然就舒服了,整个人轻松得好似飘浮在云层中的一片羽毛,原来回到熟悉的家,是这么一种感觉。梁戍问:“又在笑什么?”
“不好解释的, 唔,胜事空自知。”柳弦安舒展了一下筋骨,又伸出手,稍微帮落汤鸡一般的骁王殿下擦了擦脸。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到自己熟悉的那张大床上去了, 便对梁戍道:“你转过去一下。”
梁戍摇头:“不转。”
柳弦安目测了一下从浴桶到床铺的距离,觉得那多少还是要转一下的。
梁戍笑着凑近:“脱是我亲手脱的,怎么现在倒不好意思起来,我就不转。”
柳弦安道:“脱的时候,我又不知道。”
梁戍提议, 你现在也能继续闭上眼睛,假装不知道。
柳弦安勉勉强强答应, 可以吧, 反正闭上眼睛之后, 守在浴桶旁的人既可以是王爷, 也可以是一团混沌的虚无,而在虚无境中,肯定是没有那么多规矩的,所以穿衣服行,不穿衣服也行。
梁戍用一条柔软的大毯子将他裹回床上,又取了布巾,一点一点擦他的头发,还没擦完,柳弦安就又睡着了,睡得心无旁骛,全然放松,被塞回被窝之后,立刻侧身一滚,做出一副要长梦不复醒的狂放姿态来。
梁戍笑了笑,低头亲亲他的耳朵。阿宁一直在门外守着,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轻轻敲了敲门,想进来将浴桶撤走,小厮们个个低着头,手脚麻利地干活,阿宁也小心翼翼地问:“王爷今晚……”
“宿在此处。”梁戍道。
阿宁应了一声,赶忙让人又送来新的热水,反正王爷上回来白鹤山庄时,也是住在水榭的,所以这次只要自己将大门关得严实一点,那其余人就会以为王爷依旧是睡客院,所以并不失礼,并不失礼。
温泉池中的骁王殿下睁开眼睛,懒洋洋地问:“怎么又——”
一句话没说完,柳弦安便已经在他怀中找好了舒服的姿势,天空绵云粉红,岸边落英缤纷,这场景,可实在太适合睡觉了,于是嘟囔一句:“你别说话。”
梁戍将耳朵凑近:“什么?”
柳弦安没再出声,他趴在床上,侧着脸,只露出一点莹润的耳垂。梁戍用指尖轻轻捻着,又想起了自己初次留宿水榭的那个梦,沾了雨露,染了绯红。
睡得正酣的柳二公子就这么被生生摇散了满世界的云与花,他在一片天旋地转的幻境中醒来,而现实还要更加天旋地转。梁戍握着他的手,牙齿在喉结处游走,又一路辗转向下。柳弦安稍微皱了皱眉头,本来就被热水与棉被捂得一片温软的筋骨,此时更像被彻底抽离身体,实在受不了时,抬腿想踢,却反而被握住脚踝。
梁戍一点一点,慢慢替他将松散了红绳重新系好,再抬眼时的神情,便像是回到了那场荒诞蚀骨的梦里,他俯下身,看着那双与春|梦间一模一样的漂亮眼睛,看了许久,方才带着几分压抑的虔诚吻了上去。
柳弦安心想,那就……也可以。
但这一可以,就有些难以收拾,原来戏文中简单一句“春至人间花弄色”,放在床帐之间,竟会被拉长到如此无休无止。柳弦安觉得自己已经快被这场狂风暴雨打得无处可躲,好不容易浑浑噩噩地跌进三千大道中,没曾想也一样不得安稳。
身材异常结实美丽的骁王殿下提着手中这把细瘦腰肢,不紧不慢地动,再似笑非笑地问:“在说什么?”
柳弦安躺在温泉边厚厚的花瓣中,疲惫而又恍惚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好像再也不是由自己一人来决定了。他顿时悲观起来,但也没悲观多久,因为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被迫在清醒的现实与昏沉的梦境中来回往复,面对着两个不同而又相同的人,直到最后累得彻底昏睡过去。
我这次一定要睡一百年
他心想。
两百年也可以。
结果最后只睡了不到五个时辰,对于一个远游初归家的懒蛋来说,这已经算是很短的时间了,睁眼时,外头的天也才微微发白,北风依旧吹得水车“吱吱”涩响,反倒衬得四周越发寂静,柳弦安侧身,伸手搂住了梁戍,将脸整个埋进对方怀里,想要放松地躺一会儿。
梁戍笑笑,也未睁眼睛,只是更紧地将他搂入怀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着,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吧,过一辈子。
……
这座江南小城,仿佛是为了迎接骁王殿下,还专门下了场细细的小雪,虽说当中夹杂了几滴充数的雨,但能在山巅积起一圈白,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引得全城百姓都纷纷爬山去看。
梁戍问:“你想不想去看?”
柳弦安不想去,抱着暖炉坚定摇头,下雪又没什么稀罕的,而且现在满城百姓乱跑,回头肯定要冻病一大批,有得忙,我们还是不要去凑这份热闹了。
“好吧。”梁戍道,“那让阿宁跟着阿愿他们一起去玩,我们去街上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