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艾德曾经仔细的回忆过,或者说的确是回忆过,但回忆的并不真的是那么的仔细——但他确实感觉那个时候那位老绅士是好像说过什么话似的。让他留下了这一印象的并不是他的耳朵,而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那一时刻、那一所有的枪口都向着这边对准了自己、那他们身后的火焰还在摇曳着不停燃烧的时刻,确确实实的看到了那老绅士的嘴巴动了两下,张开了不大不小的一条缝,露出了里面的舌头。
不过可惜他只有眼睛留下了这一印象,他的耳朵并没有真的听到那位亲爱的老哥到底是究竟说了什么,因为不等他的声音顺着他的声带从他的嘴里面发出来,自己就甩手对着那让他在生理本能上感觉到排斥和发毛的完美笑容扣动扳机开了一枪。现在回想起来,那可真是完美又利索的一个动作,从他探手在腰后拔出手枪、到向着老哥哥的温和笑脸甩出子弹,前后总共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艾德对那一刻的印象异常的深刻,因为不仅仅是他当时的状态竟然是那么的好,好到让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星际中和老伙计们的老日子里一样,更是因为在那之后的下一个瞬间所发生的让他喉咙一哽说不出来话的事情——那位被他所生理排斥的老先生,那位不知道为何让他感觉讨厌的异常的绅士老哥,他竟然将他的那一枪给躲过去了!
艾德真是很少见到那么——那么完美的侧翻,闪电般偏过脑袋的同时身体犹如麻花儿一样的同步扭动,在空中斜斜的螺旋一转后半蹲着落在地上,一只手五指张开按地,另一条胳膊则是大鹏展翅一样的向后、向着斜上方张着,好像刚刚完成了某项世界级高难度表演的杂技演员,演出收场大幕落张,正在等待着观众们最后狂暴雷鸣一样失控的欢呼和掌声。
艾德确定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一群观众的话,在看到了现在眼前这位老先生的精彩表现后一定会一直一直的鼓掌到手心渗出血丝来不可。他不确定在刚刚那种情况下——刚刚那样的两人的距离,刚刚那样自己的动作——能够在那颗从自己手枪枪膛中射出的子弹下存活下来的人这座城市里面能有多少,也许一万个人里面才会可能有那么一个——实际上那代表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相对来说——而习惯性的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之后,艾德感觉自己应该是做不到,做不到现在他面前这位老哥刚刚做到了的事情。即便他现在三十岁,即便他才刚刚要快三十一岁,即便他确定自己和这位老先生之间起码至少要差了二十岁,自己比这老家伙起码年轻二十年,他也感觉自己做不到。
玛西可能也做不到,不过不一定,没准儿她隐藏的实力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强也说不定呢。什一罗肯定能够做的到,肯定能够做的到——可惜他不是什一罗。如果真的是换做那只怪物在这里的话,也许情况就会好上很多了,绝对会好上很多了。不过她不在,玛西也不在,在这里的就只是可怜的、弱小的、又不能吃又偏瘦的艾德。而从刚刚他眼前所发生的那一幕来判断,他确定自己不是眼前这位大叔的对手。
随后的两件事情差不多是同时发生的。
艾德的攻击很突然,而且致命、要命、一点礼貌也没有——竟然,哈,竟然就那么什么警告也不做、半句话也都不说的用那种致命的枪术甩着胳膊开了枪?这一般人根本受不了,并且最糟糕的是他们甚至都不会有机会向别人说起艾德的无礼,说起这个倒霉的、欠诅咒的神经病是如何怎样的对待他们的。
不过老绅士当然并不在那些人的队列之中,当然的并不在那些人的队列之中。他似乎对于艾德淘气的举动丝毫没有在意,艾德能够肯定这一点,因为他看到了——再次的看到了,这老家伙抬头时嘴角的一丝不苟的笑容。没错,那简直是好像人皮.面具一样完美无缺的属于恶魔的微笑,和他被枪击之前脸上所露的微笑一模一样,简直让艾德在那一瞬间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是第一件事情。然后在老绅士抬起头的下一刻,第二件事情就发生了。
枪响了。也许是因为本能,因为受到了艾德主动开火的刺激,老绅士自己或许还可以保持着优雅和镇定,但他身边的那些“小伙子”们可就没有他的那种本领能够让自己淡然了。他们手上端着的枪不受控制的尖叫了起来,“哒哒哒哒哒”的对准艾德与老杜洛克的方向就是一阵喷射嘶鸣。
说来奇怪,所有当时的记忆中,艾德对于那个时刻记得最深、记得最清楚。他曾经仔细的分析过到底为什么,然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他“被两块板子给夹在中间了”——这么说有点不太好理解,用曾经教导过艾德的一个教官的话来讲,这是那种完全只能够“关上门来自己听”的话,别人就算听了也听不懂。
其中一个板子的名字叫做死亡,具体到当时的场景,就是子弹。没有被几把冲锋枪一起突突突扫射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那种感觉,实际上被几把冲锋枪一起突突突扫射过的人也没有几个能够活着在之后回忆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如果让艾德来说的话,那种感觉虽然强烈,但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很新鲜。他给所有那一类的感觉都起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就是“死亡”。
死亡是那先一步出现的那块板子,对着他就迎面拍了过来,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拍成肉酱,把他的五官都给拍成薄薄的一张面饼,撒上红艳艳的番茄酱。然后,第二块板子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