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明白了。”看着现在眼前的卡瑞,老杜洛克微微的斜着眼睛,动了动嘴唇,慢慢的开口说道,声音和平常一样,带着一种他这个年纪的男人特有的天生的低沉,听不出一丝的波澜,“我想我已经感受到了……经历了所有这荒唐的一切之后,你的感觉一定糟糕极了。”
“糟糕……”
“你的内心没有办法就那么平复下来,所以你对莱拉下了手。你利用慢性毒药杀死了她,然后调节细微的线索,误导我们的调查方向,让我们——让所有人都以为是他杀的她。”
老杜洛克说着,眼睛看着卡瑞。卡瑞没有出声,用一只手的手指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闭着嘴巴,沉静着脸,像是一个在课堂上认真走神的学生,正在脑中观看幻想出来的小人跳舞,而根本没有听进去老师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过不得不说,这可真妙,不是吗——他自己从那个楼顶上跳了下去,把自己给摔成了雪地上的艺术品,但是在你看来,我想也会在很多知道真相的人看来,就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可以算作是莱拉杀了他,是莱拉的愚蠢和傲慢化作了那一双看不见的手,推着他上了那个天台,然后又把他推了下去。”
“……”
“而你——卡瑞,”老杜洛克又说,戴着手铐的双手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自己斜前方的卡瑞,“你杀了莱拉,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自己承认的。但是我想同样的,在你的内心深处,在你很多如果有机会知道真相的人的内心深处,你们都会认为那个真正杀死莱拉的凶手不是你,而是‘他’——是他对她的复仇。而你,你只不过是个夹在这两人中间、被卷进痛苦漩涡中的可怜的无辜者罢了。”
“你真是这样认为的吗,长官?”卡瑞终于抬起了头,半睁着眼睛漠然的看着老杜洛克,然后突然把嘴角咧到了耳根,“可笑……简直伪善的让我想吐啊。”
“……”
“没有人是无辜的。”卡瑞用微不可查的幅度轻轻的摇着头,“我们之所以会是变成这个样子,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特殊原因,而是因为我们本来就是这样——是因为我们本性就是如此。你所说的那些,什么外部的刺激、糟糕的经历,那些全部都只不过是借口,是向着结果所搭的梯子罢了。一个本性坚强的孩子,被一百个女友连着甩上一百次也不会去自杀,一个心性正面的女人,再怎么自我傲娇也不会通过玩弄他人的方式去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而一个心里面没有恶魔的男人,再怎么痛苦愤恨,也不会任由自己下跪服输、任由自己被世界所捏揉成它想要你变成的样子,不会任由自己向命运妥协、丢失掉他本来的形状、扭曲成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怪物——除非,那才是他本来的面目,是他一直都知道的、却一直畏缩拒绝的真正的自己!”
“……”
“你知道,是我杀了莱拉。”卡瑞双手放到了桌子上,身体坐直,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老杜洛克,略微的向着他的方向倾了倾身子,“你知道,是我毒死了她——你知道我具体是什么做的吗?”
“……怎么,你还做笔记了?”
卡瑞笑了,笑声有些低哑,好像一只人型的、肤色惨白的乌鸦。“不,”他说,“我当然没有做笔记——哪需要做什么笔记呢?所有的过程,所有的那一幕幕画面,所有她从生到死的一张张脸、那一点点微小不惹人注意的变化,全部都在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全部都印在这里的深处——从来就不曾消退过。”
“那么我想我明白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了。”老杜洛克尽量让自己显得镇静,“这些年来你睡过的好觉需要几根手指头来数呢?我想可能一个人一只手就足够了。”
“您又知道了,对吧。”卡瑞再次露出了嘲讽的微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长官,仅仅只是一个老部下对自己曾经的上司提出的一点纯为您好的小建议——有些时候,您真应该学一学什么叫做谦虚了。如果不是自己觉得什么就是什么,我想您可能还会发现当年我和莱拉之间的关系变化,还会发现在她死之前的那段日子里,一直有个你们谁都没有想到但是本来绝对不应该想不到的男人睡在她的枕边!”
“……”
“对,没错。”老杜洛克络腮胡子下面面容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卡瑞的眼睛,那既意外又不意外的无奈和沮丧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种很好笑的消遣,“那个骄傲、自大、虚伪、自以为是的女人,她以为自己很聪明,甚至还将玩弄他人当做游戏娱乐,欺骗她身边的所有人——曾经我也是那其中的一员,但是在我看透了她表面之下真正的自我之后,在我看透了‘我’表面之下真正的自我之后,她对我来说就什么也都不是了。
“因为我们两个之间的特殊关系,因为我们曾经那真挚真实——真是讽刺的说法——的感情基础,操控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容易不知道多少。我轻易的说服了她暂时隐瞒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毕竟那孩子才刚刚离开……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我一步一步、一点一点的将她送上了死刑台。”
“你慢慢的毒死了她,”老杜洛克紧皱着眉头,“但是法医的报告说,那毒药是……”
“难道你不记得,那位敬职敬业的老法医之后怎么样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