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前辈,如果到最后她都没有等到救援的话,她会怎么办。她告诉我,她很有可能会把那两个孩子全部杀掉,来让自己存活下去,因为,比起剩下那两个孩子,她的存活可能更高,如果让她死让那两个孩子活的话,他们的意志很有可能根本撑不住。这符合……最大利益。”
艾德说着,手指抽动了一下,眼睛缓慢的眨了眨,嘴角撇向了下方。
“我问前辈,她这样以生存为最终目的的做法,难道就不怕他们就算活下来了,也都会发生人性上的扭曲吗?前辈笑着问我,他们活下来了,可能会挺过来,可能会疯狂,但如果死了,就什么可能都没有了,甚至连疯狂也感受不到。该如何选择才是对的?”
艾德扭头看向了老爵士。
“告诉我,老爷子,您说‘犯错’是一种正确,但这绝对不能够成为知错犯错的理由,对依然是对,错依然是错。那您认为,前辈的做法,是对,还是错?”
“……”
“前辈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求生,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全生命,尽可能的让他们撑下去,活下去。这种绝境中的本能,算不算正常的人性?而她的做法,算不算是一种人性的扭曲?那么前辈所展现出来的人性到底是正常的,还是扭曲的?”
爱普顿爵士没有回答。艾德笑了两声,看向了窗外,看到玛西依然还在和那条大狗欢乐的玩耍着,脑门隐隐沁出了晶亮的汗水。
“其实,最让我感觉到可怕的,不是前辈那不知道该算作是扭曲还是正常的人性,而是她在整个事件当中所展现出来的面对问题的态度。”艾德说道,声音中第一次露出了些颤抖,像是一个走在漫长朝圣之路上的圣徒,远远望见了星河圣城的轮廓一样,“从过去很久之后再往回看,我发现当年前辈在整个事件过程中处理问题的方法,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任何的问题,任何一个人在那种情形下面对那种情况,都不可能做的再比前辈更好,不可能让结果变的更好。这让我感觉到了恐怖。
“我问前辈,她到底是怎么样才能够在那种绝境的压力下做到完美的。而前辈的回答很简单——保持冷静,别让情绪吞噬掉理智就可以了。很多时候,你其实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你只是总会因为一些原因而故意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也不愿意去做罢了。”
艾德笑了起来,笑的声音越来越大。
“‘理智’!”他猛的转头,看向了老爵士,“您能够想象吗,这两个字竟然是从那个我们整个军团公认的最疯狂的前辈口中说出来的,而她当初也确实就是那么做的,也正是因为她的理智,她才能够从本来四个人都必死的灾难中让其中三个都得以苟存。
“我当时看着前辈,看着她那一如既往的眯着眼睛的微笑,看着那张我以为已经无比熟悉了的隐含着疯狂的美丽面颊,我感觉到了战栗。
“我很快就知道了我会战栗的原因。前辈告诉我,她在当年拉着两个孩子活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她的理智,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到底是有多疯狂的人,才能够还让自己保持着理智?
“在那种时候的理智,那种压力下的理智,那种绝望下的理智,究竟是该算作是理智,还是疯狂?
“理智的求生,对人性来说是正常。而那种境况下的正常,究竟该算是正常,还是扭曲?”
艾德停了下来。他不再笑,不再激烈,目光虚无的看着前方,坐直的身体软了下来,一点一点的瘫回到了扶手椅中。
“想不出问题的答案,我会一直去想。但有一些问题,我一直想不出答案。我只知道,我在前辈的身上看到了‘悖论性’,我觉得她是值得我去学习、去研究、去思考的对象。
“我另外还知道,老爷子,如果当初不是前辈,而是另外的一个什么……真正的正常人在那艘船上,所有人都会死去,不会有谁活下来。
所以我想问,您说我们和世界需要由一方做出让步,因为我们之间出现了冲突,因为我们和这个世界的‘画风’不相配。我知道您的意思,我们需要去改变,需要去适应世界,不能让世界反过来适应我们。但我们真的能从过去中走出来吗?我们真的该从过去中走出来吗?我们真的丢的掉那些我们想要丢掉的……不正常了的自我吗?
“那些对于我们来说,对于世界来说,真的就已经是多余的、碍事的什么东西了吗?”
艾德转过头,再次看向老爵士。
“我一直记得一句在黑洞纪元前,地球时代流传下来的一句话——‘人长大了,总要和这个世界和解’。
“和解,就是一种相互的妥协。人需要向这个世界妥协,这个世界也需要向人妥协。
“老爷子,我不认为我有问题,我也不认为你有问题。这个世上,仍旧需要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