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艾德觉得自己本来应该好好的感慨一番才对,毕竟虽然他知道斯图加尔是一座水深似海的黑暗之城,一片由地上世界和地下世界所共同构建的属于钢筋水泥的机械丛林,高高的太阳挂在天上,温暖的阳光洋洋洒下,照亮天地的同时也无可避免的制造出了无数细小零碎的黑暗阴影,但是他没有想到类似的地方竟然距离家门口这么近就有一个。毕竟——拜托,这么近!
舌头舔了下嘴唇,艾德半睁着眼翻了翻眼皮,伸手抻了把纯色夹克漆黑挺直的领子,向前大步走进了楼口,顺着楼梯向着下方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下意识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审视着这个属于夜旅族的黑暗据点。
“好破呀……”他心中眨着眼睛暗道。
他可不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了,不是第一次和这座城市中的地下力量打交道。但是无论是和阿尔伯特比,还是和巴布莱尔的那些家伙,包括那个在事后听说因为站错队而死状凄惨的区域流浪者游民之王所在的地下宫殿,从感觉上都要比这个地方要强。虽然拿阿尔伯特过来比好像有点不太合适,有点不讲道理,但是同样的就连那个游民老大的老鼠窝都比这里要更显贵气就离谱的多了。
除去那些知情者不说,以普通人的眼光单从外面看的话,这家火马酒吧实在是可以说毫不起眼。那挂在楼体侧面的霓虹竖招牌看上去好像有五年没换了一样,到现在为止灯还只坏了一个简直就是奇迹,淹没在其他巨型招牌之中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注意不到。而从角落狭窄的门口进去,陡峭的楼道陡峭的楼梯简直能让一些有着恐高类心理障碍的顾客转头就走,墙壁上红的黄的白的绿的一盏又一盏小灯明明暗暗的映耀着这里就像是连接着另一个次元的时空通道一样,似乎只要走下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至少这里的卫生还是挺不错的……艾德这样想着,一直到他感觉脚底下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一个圆圆的、横向的柱体状的东西。猝不及防间,平衡被打破,艾德的身体整个向后倾张,但是在后脑即将磕在尖锐的台阶上时,他又违反物理定律般的突然停住了。
“……”
匪夷所思的保持着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艾德双手插在裤兜里,单脚着地,另一条腿向前翘起,挺直着腰杆与地面大致平行,两只眼睛翻转看着正上方上一层楼梯底面的几个小小的黑点。怎么说呢……溅射感强烈的形状让他有点眼熟,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不知道多久之前就已经留在那里的血迹,从大小上判断出血量,那位兄弟应该只要没被命中要害,就有很大可能活下来。
他重新站直身体,动了动鼻子,像是刚才打了个喷嚏。然后他低下头,看向了那个已经飞到了阶梯最底下的如果换做别人的话可能已经被要了半条命的空饮料罐,看着它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简直如同天然迷彩的大红紫色罐体,慢慢的顺着台阶走下,走到它的身边,弯腰将其捡了起来。
“幸运,还是倒霉。”口中喃喃的念叨了一句,艾德嘴角微不可查的动了动,“现在,我们有的说的了。”
将空饮料罐塞入夹克外兜里,若无其事的吹了两声口哨,艾德转身顺着已经到底的楼道走进走廊,然后推开了尽头沉重的夜店双开门。
温热中混杂着酒精和某种清新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这座似乎位于另一个空间之中的夜旅族暗中操控的地下酒吧在艾德眼前所呈现出的真实样貌有点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似乎是一座档次不低、相当有格调的很有品味的雅致娱乐场所,最让艾德感到意外的一点就是这里并不怎么吵闹。他自己经常去的家那边丝古兰德大道的酒吧时间一到就闹的和舞厅一样,而实际上斯图加尔很多酒吧都兼顾着舞厅的功能,甚至很多人根本都分不清它们以及夜总会、俱乐部这些娱乐场所之间的区别是什么。这其实是很不对的。
静谧昏暗的空间,似乎有着无数对儿亲密的恋人在隐藏着窃窃私语,在这如地下深空般的酒吧里。舒缓的音乐在空间回荡,艾德进来的时候正好换到了下一首,一个和艾德一样黑发黑眼睛的女人坐在高高的吧椅上唱着一首节奏很慢的歌,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动听的像天上的星光。她身后的乐队像是睡着了一般,闭着眼睛轻缓的做着伴奏。
目光缓缓的扫过周围深沉没有边际的闪烁着微光的黑暗,艾德神色没有变化,自然轻巧的迈着步子来到了吧台前,坐在了一张皮面吧椅上,屁股马上陷进了绒毛坐垫里。他略微的低下头,轻轻的阖上眼,安静的侧耳倾听,听那水晶般的玻璃酒杯清脆地叮当作响,听墙上灯饰柔和的投射出多彩的光晕,听那周围一个个角落的人们彼此凑近低声呢喃,谈理想,谈人生,谈忠贞至死的爱情,谈百分之十的利润,以及其他一些什么适合在这种场合下谈的话题。
手指轻轻的在吧台光滑的桌面上敲动,艾德睁开了眼睛,一位脸色苍白的侍者已经沿着吧台来到了他的身前,正在用一双没什么精神但很漂亮的褐色眼睛看着艾德。
“先生,”他礼貌的开口,平平无奇的语气却让人联想到了一条死鱼,“有什么需要吗?”
艾德差点忘记了微笑,但是最终他还是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