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事体大,宋嫣然只信得过阿芙,便将她留在了别院,自己先行回了宋府。
坐上马车,不知是因为前世所受的打击太过沉重,还是方才的紧张情绪得以舒缓,宋嫣然竟渐渐阖眼,入了梦境……
梦境中正值寒冬,天空飘着细雪,入目皑皑一片。
两个侍卫一路拖行着她,她满身是伤,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衫上渗出斑斑血迹,惨白的雪地上留着一条鲜红刺目的血痕。
“贵妃娘娘,人带来了。”
两个侍卫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粗鲁的将她扔在雪地上。
她吃痛的闷哼一声,冰冷的雪地让她下意识蜷缩起了身体。
身前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宋嫣然费力的睁开眼,望见的是一双点缀着硕大南珠的蜀锦绣鞋,再而是一张温婉美丽的含笑面庞。
这是新帝的贵妃,也是她的长姐宋安然。
可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惜,反是噙着融融笑意,弯唇道:“长安难得下雪,我想着三妹妹定然喜欢,便特意命人带你出来观雪,我这个做姐姐的是不是很体贴?”
宋嫣然长发覆面,只用一双黑幽幽的眼冷冷望着她。
宋安然见状,反是勾唇一笑,温柔似水的眼中噙着满满的恶意,“三妹以前最爱看雪了,对了,本宫还记得三妹最喜欢堆雪人了是吗?”
语气微顿,笑意愈加阴冷,幽幽道:“唉,若能有一个如三妹妹那般貌美的雪人儿该多好,毕竟咱们宋府三小姐可是长安第一美人儿呢!”
宋安然身边的宫婢碧草走上前,躬着身讨好道:“娘娘,既然三小姐喜欢玩雪,那不如将三小姐放进雪人中,想必三小姐定然会十分开心。”
宋安然忍俊不禁,抿唇笑起,“不错,那便由你去伺候吧。”
碧草走上前,拨开宋嫣然的长发,露出了一张疤痕纵横的脸,碧草冷笑道:“贵妃娘娘体恤三小姐,三小姐可要感恩戴德,莫要辜负了娘娘的好意。”
宋嫣然冷冷看着碧草,她昔日的大丫鬟,如今不但背主,更对落井下石乐此不疲。
见宋嫣然在瞪着自己,碧草一巴掌扇了过去,狠狠啐道:“我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女官,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还敢瞪我!”
宋嫣然眼底泛起血色,是啊,如今的她已是孑身一人,失了所有的利用价值。
她的好父亲任由宋安然对她百般折磨,毁了她的脸,拔了她的指甲,甚至将她母亲的尸体悬挂在她眼前,让她眼睁睁看着母亲的尸体被蛇虫鼠蚁啃食……
宋嫣然忽的低低笑起,血泪蜿蜒流下。
“大胆,你笑什么!”碧草指着宋嫣然大声呵斥,宋嫣然却突然眸光一凛,骨瘦如柴的身子在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毫无防备的碧草扑倒在地。
“啊!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碧草撕心裂肺的叫着,宋安然未曾料到这般情况,惊恐的向后退去,待侍卫反应过来将宋嫣然拉开时,却赫然发现她的嘴里竟还叼着碧草的半只耳朵。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宋安然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花容失色,怒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侍卫的拳脚狠狠砸在宋嫣然身上,她却咬着牙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忽然,静谧的宫中传来刀剑相碰的声响,还有厮杀的惨叫声。
宋安然脸色一变,颤声问道:“怎么回事,宫中怎会如此喧闹?”
话音刚落,便有一满脸血迹的小内侍跌跌撞撞跑来,大声喊道:“娘娘不好了,宁王与废太子带着大军杀入宫中了,娘娘快随奴才走吧!”
“什么!”宋安然大惊失色,双腿一软。
她的荣华富贵才刚刚开始,怎么就……
可此时她已经顾不上这些,提起裙摆便要逃走,却不曾想气息奄奄宋嫣然竟突然起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啊!!!”宋安然尖叫出声,身后的腐臭味熏得她几欲作呕,她甚至能感觉到粘稠的液体流在了她的手上。
“杀了她,快杀了她!”宋安然近乎疯癫的吼叫着。
侍卫握着剑踟蹰不敢上前,生怕伤到宋安然,宋嫣然却是倏然一笑,勾起唇角,在她耳边幽幽道:“大姐姐,陪我一同去见母亲和外祖他们吧,他们一定很想你……”
说完,她抱着宋安然冲向了侍卫,锋利的长剑同时刺穿了她们两人……
……
马车一晃,宋嫣然猛然惊醒,眼底泛起浓浓的血色。
她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一路阔步而行来到了金氏的海棠院,甚至来不及等婢女通报,便提着裙摆跑入屋内。
“娘亲!”
屋内的贵妃榻上坐着一个美貌的年轻妇人,发若浓墨,颜若海棠,她闻声抬头,眉目间皆是温柔的笑意,“阿嫣回来了。”
这一声“阿嫣”击溃了宋嫣然强撑的所有冷静,她扑进金氏怀中,泪水早已潸然落下。
是娘亲,是活生生的娘亲,而不是前世那具冰冷残破的尸体。
“娘亲。”母亲怀中的温暖未能让宋嫣然平复心绪,反是让她再难抑制心中的悲痛与委屈,一时竟哭得泣不成声。
见宋嫣然哭得如此伤心,金氏被吓了一跳,忙捧起女儿的小脸细细打量,“怎么了阿嫣,你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哪里受伤了?”
金氏心疼不已,望着女儿脸颊上那成串的眼泪珠子更觉心如刀绞,急得眼眶也有泪光泛出。
赵妈妈也忙过来询问,“三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怜见的竟哭得这般伤心,快与夫人说说。”
众人围着宋嫣然顿时忙做一团,宋嫣然忙擦干了脸上的泪,抽噎道:“我没事,我就是想娘亲了。”
“不对。”金氏反倒不依了,“你去永昌侯府玩不过才半日,又不是四五岁的孩子,怎么会因为想我就哭成这般模样?
快与娘亲如实说,不许瞒着掖着。”
宋嫣然心中满是苦涩,哪里是半日,分明是隔了两世啊。
“三妹妹,你这般模样反倒让母亲挂心,快别哭了,好好与母亲说说到底怎么了?”
轻柔的少女声让宋嫣然浑身血液凝结,犹如落入了寒潭冰窟,心底恨意翻涌似化作一柄利刃,欲要穿破说话之人的胸膛。
宋安然行至宋嫣然身边柔声相劝,原本还在啜泣的少女忽的止住了哭声,她缓缓转首,抬眸望来,眸中的憎恨与杀气让宋安然不由顿住了脚步,心里蓦地生出一丝惧意来。
往日里宋嫣然总是用仰慕的目光看着她,如同她的小跟班,何时有过如此凌厉的眼神。
宋安然皱了皱眉,但还是开口问道:“三妹妹你怎么了,可是在侯府里出了什么事?”
宋嫣然敛下眸子,掩下眸底的恨意,拿起帕子一点一点擦干脸上的泪。
“我没事。”少女的声音带着颤意,绵软无力,听得人心尖都要化了。
见母亲忧心,宋嫣然牵起一抹笑,小声道:“让母亲忧心了,女儿只是有些吓到了,并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