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宣请燕如在床上入座,己欲与卫羽在一侧榻上落座,然为燕如把住手臂,“容子当与如同座。”
容宣将手覆于其袖之上微拒之,“尊卑有别,于礼不合。”
“如为燕之太子,容子为东原之君侯,非一家之属,何论尊卑?”燕如露出个笑容,上唇两撇胡子跟着翘起来。
“太子为天子同宗,宣为天子臣民,自当细论尊卑,宣不敢与尊者平坐。”
燕国开国先祖与商朝开国皇帝是孪生兄弟,当下虽仍是血脉同宗,但与今日天子亲缘关系并不紧密,与商服倒还能论上些许兄弟关系。
“率土之臣,莫非王臣,容子与如皆为王臣。”燕如笑着将容宣拉到床边,“如与容子一见如故,恨不能成为一家人,自当促膝长谈。”
“如此,却之不恭。”容宣不再推拒,听从吩咐落座。
二人入座后,容恒上前斟了两觞茶汤,又斟了一觞捧给卫羽。
燕如吹开汤上热雾,小心轻啜一口,当即赞叹不已,连连夸奖容宣礼乐诗书尽为一绝、独领风骚,誉其为天下权贵当中“凤麟风雅”。容宣闻之谦逊一笑,道“家中有人皎然出尘,尚清雅,故多习之以为乐”。燕如了然,顿美容宣佳偶骊珠。
两人寒暄以为阶,逐渐引至国事之上。
燕如对东原新令十分感兴趣,却又以为此律法制定得过于苛刻,不过要让他继续支持国婿子谦“以仁治国”的理念亦是万万不能的。且不说仁治之积弊,单论子谦于燕王之位图谋不轨的心思便已将燕如推到了政治立场的对立面。
“国婿大才,只是当今世道艰难,燕国老弱沉疴,当真无福消受。”燕如委婉叹道。
子谦亦算得个中翘楚,否则也不会得燕王青睐。只是这才于眼下诸国纷乱情形而言如持方枘内圆凿,不仅无甚大用,甚至有害。
“仁者仁心治得君子治不得小人,若想治得小人,非苛刻律法不可行。”礼乐制度本就是为心有约束、行可自持之君子所定,众生万相如光影明暗,有恪守道德的君子,就必定会有投机取巧钻空子的小人。小人若肯遵守规范便不是小人了,必须以极大的代价来恐吓他,逼他就范。
“燕地当生死存亡之际理应嬗变,如有意为之。”燕如说着看向容宣,鹰隼似的盯着他的眼睛,“不知容子以为如何?”
自是好极了,容宣恨不得燕如现在便回去继位称王,好把子谦给他绑过来!
他将盛茶汤的觞往燕如面前重重一放,觞中热汤立刻溅了出来,扑在案上,“太子自有鸿鹄之志,然浅池怎可卧龙?潜龙在野,或跃在渊,今百川尽归海,当插翅而飞天!”
“有容子这句话如便放心了,”燕如嘴上说着放心,实则忧思重重。他也不是信不过容宣,今日敢来此处会面便是倾心交付之意,只是对方这话说得未免过于轻巧,反倒显得可疑,“燕国风雨飘摇,八方虎视眈眈,百川何以归海,飞翼从何而来?”
“难不成太子此番前来只图东原一景?”容宣反问他,若说眼前这人只为结盟而结盟可无人会信。“党同伐异不见得是坏事,况且太子是为太子,一举一动皆为理所当然。”
燕如闻之沉思不语。
他猜不透容宣的心思,感觉此人十分诡谲,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傲气却不骄纵,言辞行止贴心却不谄媚。说他是个君子行事却狠毒邪肆,说他是个小人却又挑不出除心狠手辣之外的毛病,总之像个亦正亦邪的两面派。他相信,依照容宣的本事,与其合作必定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利益,但心里又不太想合作,今夜见之越发觉得此人野心勃勃,他怕是支付不起合作的利息。
如是想着,燕如悄悄朝卫羽抬了下眼。
卫羽微微一低头,起身一揖,问道,“敢问君侯为何慨然相助,燕地苦寒,恐难如君侯所愿。”
容宣蓦然一笑,“我不过是将顺其美罢了,说得再难听些便是顺风扯旗,甚至算不得因势利导,谈甚慨然相助?难道太子就不想将一应事务玩弄于鼓掌之中吗?”
这话说得轻巧又轻蔑,听得燕如与卫羽面面相觑。卫羽作势规劝燕如三思,燕如反倒不肯了,直截了当地问容宣所图所想。
“欲图一人,国婿子谦。”容宣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表明心意,“要活的。”
燕如一愣,思忖半晌,随后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