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周潇潇才开口，就止住了话头，她好像猜到了什么，这次看赵汶生的眼神格外认真。

厚重的玩偶服将他的身体完全包裹起来，有些地方仍然透出违和感，比如脖子的角度总是很奇怪，比如他的手、脚行动很不自然。周潇潇不禁在心中猜测，难道他伤得很严重，怕吓到小圆，才以这种方式回来？

“吹蜡烛吧，小圆。”周潇潇靠在椅背上，意识仿佛随时会脱离身体。

“先许个愿。”赵汶生有玩偶服支撑，看着还好，实际上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好。”小圆点头，那些水好像已经漫过了她的小腿，在渐渐往上。

一向对自己状态懵懵懂懂、不太明白的小圆。这一次有了清晰的预感，等水位彻底漫过她的头，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水位正在疯狂上涨，将她拖向深不见底的沟壑……

“爸爸妈妈，以后你们要天天开心。”

在吹蜡烛之前，小圆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说了这一句：“爸爸妈妈，祝你们以后天天开心。”

“不管发生什么事……小圆，你要记住，妈妈永远爱你。”周潇潇坐在那里，身体僵得不能动弹，连厚重的粉底都遮挡不住皮肤下迅速向外渗透的尸斑。

“爸爸也爱你，爱妈妈，你们是爸爸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赵汶生看向桌上的黑猫，他知道，一切快结束了。

他身上仿佛压着擎天之山。

这座山越来越重，早已压弯了他的脊梁。

他如微尘、如石子，在这种浩大的、汹涌的、不可抵挡的大势之前，毫无反抗之力。

“小圆许愿吧——”父母齐声道。

他们的声音很轻，汇聚在一起，就像一个人说的。

在那一刻，家里的其他玩家也在默念。

小圆许愿吧。

假如世界上真有奇迹发生，他们希望是这一刻。小圆许愿，一切恢复正常。

小圆轻轻闭上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垂下，被跳跃的火焰投出流动的光影，静默几秒，再吹熄蜡烛。

“我希望，我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

这是小圆心里最渴望的愿望。

许完愿望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再吹：

“呼——”

蜡烛熄灭

万籁俱寂。

鲜血从玩偶服里渗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周潇潇后脑出的伤口涌出殷红的血，混着脑组织。

小圆那身纯白的裙子深深陷在污泥中，连同她整个人一起，像第一次出现时那样浑身泥水、狼狈至极，像一朵落在淤泥里的白色小花，

房间里安静极了，玩家心如擂鼓。

已经变成这样了，任务还会实现吗？

餐桌边，一家三口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仿佛正在等待切蛋糕。

温馨、快乐、幸福、平淡。

无数家庭里普通的一幕，在此刻染上浓重的血色，他们的身体中迅速融入无尽扭曲的、漆黑的阴影。

世界规则会一遍遍清楚违规者，尤其是已经身死，却心怀不甘、滞留于世的活尸。以七日为周期，最后一天，会施以违规者死亡时千百倍的痛苦，将一切终结。

然而，蜡烛又重新亮起——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生日蛋糕上面的蜡烛是那种特制的、吹不灭的蜡烛，会自己重新燃起来。

他们已经展露最凄惨、最恐怖的死相。

此刻，同时被蛋糕上的五根蜡烛照亮。

餐桌上的几道菜卖相都不错，定制的生日蛋糕精致可爱，三具尸体坐在餐桌两侧，其乐融融。

季凌微在小圆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发动技能眼前一黑。

“蜡烛熄了——”

小圆在期待奇迹发生。实际上，如果她真的睁开眼睛，将看到遭遇此生最痛苦、最绝望的一幕。

好在，在眼前一黑技能的掩盖下，她什么也看不见。

赵汶生、周潇潇同样对此，一无所知。

“爸爸妈妈，我有件事想和你们说。”小圆终于决定在这个时候说出心里的秘密。

“我也有件事要说。”赵汶生觉得自己已经撑不到离开的时候了，想解释清楚，并且让她们不要打开玩偶服，让他就以黑猫的形态被焚烧。他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奇形怪状、扭曲至极的遗体。

“那我最后说吧。”周潇潇同样也有话要说。

【水龙头】：要不要阻止一下？

【花洒】：电视机试试？

【电视机】：我不能同时操控三具尸体，他们意志都特别坚定，一次最多一具

小圆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秘密，声音轻快：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爸爸妈妈都很好，老师和同学也很好，猫猫老师也很好…大家都好，我没有太多难过的地方……”

那一刻，由己及彼，周潇潇和赵汶生陡然明白了什么，刹那间心神崩塌、肝胆俱裂。

他们想起身，想去摸一摸小圆的脸。

然而身体异常沉重，意识轻盈虚幻。

像白雾推山，无法牵引。

他们想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小圆。

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半点。

“小圆……”周潇潇声音微弱，这一刻，头痛得仿佛要炸开，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的、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她已经发现了小圆的异样，那么多、那么明显。最终，她一一忘却，最后让小圆独自承受这些。

“对不起……”赵汶生已经失去了痛感，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分割成无数片，浑浑噩噩，全是小圆的样子，带着笑容的脸、满是信赖的眼睛、还有飞扑过来的小圆。

他想起那天经过下水道时，听到的水声，想起小圆一次又一次与他擦肩而过，把他认出来，他却匆匆离开……

太迟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爸爸妈妈，我不难过。”

“你们也不要为我难过。”

小圆声音越来越微弱，甚至开始发颤。

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脖颈，很快就是口鼻。

她将再次体验一次被溺毙的痛苦。

“只要你们不忘记我，我就永远存在……”

“不要忘了小圆……”

小圆说到后面，已经带着哭腔，她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这句话，但她希望这个世界上，一直有人记得赵小圆。只要有人记得，她就一直存在。

“爸爸怎么会忘记小圆？永远不会。”

“妈妈也不会，小圆也要记得妈妈。”

赵汶生费尽力气，手指终于动了动。

他抬手，想够到女儿的手。

周潇潇同样如此。

【洗衣机】：最后还是知道了

【电视机】：需要我控尸让他们沉睡吗？

【水龙头】：任务还没有提示失败，再等等

【电冰箱】：必要时候，我会采用一些特殊手段

季凌微做好强行把他们收走、送到繁花城堡的准备。哪怕他们都变成种子，也比被规则抹杀要好。

即使电视机能控尸，制止赵汶生的行动，但他还是没有发动技能。此刻只像一台普通的家用电视机，保持沉默，看着赵汶生艰难伸手，最后将女儿小小的手握在手中。

赵汶生穿着玩偶服，对外界的感知被钝化，已经察觉不出那只小手的温度，只觉得分外僵硬，像凝固的泥塑。

那只手太纤瘦太小巧，不应该在此时定格。

周潇潇同样握住了小圆的手，不管是生是死，变成什么样子，她永远都会记得小圆，记得赵汶生。

“我有一个愿望……”

“我想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小圆声音微弱，才说完，漆黑的水没过她的头顶。

“会实现的…”赵汶生低声安慰。

“不分开。”周潇潇同样承诺。

“我们永远记得小圆，小圆永远存在。”

季凌微正犹豫要不要将他们同时收进去，那一刻，三人都失去了气息，变成了重度腐烂、几乎融化的尸体，然而尸体内部却孕育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波动，

仿佛有什么新生的、弱小的力量正在萌芽，像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正为挥动华美羽翼而蓄势。

终于到了凌晨，尸体结成的茧微微颤动，从中飞出三个白色光点，两大一小，在家里飞了一会儿，又围着变成黑猫的季凌微飞舞，颇为亲近。

等季凌微抬起爪子，最小的光点飞向黑猫的肉垫，一只拥有近乎透明的、浅金色光翼的蝴蝶从雪白的猫爪下飞出。

那一个最小的、代表小圆的光点，已经变成了品种未知的、拥有浅金色光翼的蝶类生物，飞动时蝶翼溢散金光，点点落在空中，华美梦幻。

接下来两个大一些的光点，也主动飞向黑猫的肉垫，轻触一下，变成拥有浅金色光翼的蝶。

光点原本并不是蝴蝶，只是最纯粹的、历经无数次打磨，得到的成品。在看到它的一瞬，季凌微想到了蝴蝶破茧的意象，于是光点变成了蝶态。

【身死而魂不灭，谓之“执”】

【珍稀物种收容成功】

【开始脱离副本……】

“他们变成了‘执’，还是说那是新物种？”季凌微反问系统。

【七生七死，向死而生】

【他们已经从人类变成了“执”，一种位格极高的特殊生命形式，具有永生属性。世间没有绝对的死而复生，能进行生命意识形态上的转化，已经十分难得。鉴于玩家与其产生了特殊羁绊，幼年期暂由玩家照顾。】

系统回复道。

【脱离副本中……】

【正在结算当前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