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他的书房看看吗?备用钥匙藏在门左侧的盆栽里了。】
陆修齐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 是凌晨两点。
那时候他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盯着手机里的那张照片出神。
本来,那个去全国顶尖音乐学府进修的知名小提琴家,应该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才对。
他心里空空荡荡的, 总觉得不太舒服, 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
陆修齐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母长什么样。从他有记忆开始, 陆先生和苏小姐就一起将他生母的事情瞒得密不透风。
他对她所知甚少, 但看到这张照片的一刻, 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愤怒。愤怒到想要掐着苏女士的脖子,让她把夺走的一切还给那个已经不在了的人。
陆修齐自嘲般低笑一声, 站起身。
血缘还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他会为她生气 ,陆先生也会觉得……他们两个很像。
半夜的别墅静谧得像是坟地。
陆先生在自己的卧室里休息,被关在房间里、折腾了整整一个白天的苏女士也不再闹出声音。
浅眠的管家睡在一楼的小房间里, 听到他下楼的动静,探头出来张望。
陆修齐微笑着朝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从盆栽里找到了陆修远说的那把钥匙。
陆先生的私人书房干净整洁, 空空荡荡, 平时除了他本人,谁都无权进入,也不需要别人打扫。
想要在这个房间里找点什么东西,简直轻而易举。
他的书桌上甚至就甩着一张照片,是那对兄妹的偷拍照。
陆修齐扫了一眼照片,视线下移。
他一点都不意外陆先生想要对这对兄妹做些什么。
他是他的孩子,他了解他。
书桌抽屉的钥匙藏在笔筒里,陆修齐拉开抽屉, 翻看着里面的文件, 眸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脚步声骤然响起。
他手下动作一顿, 迅速物归原位,将钥匙放入笔筒,靠在椅背上,拿起那张照片。
几乎就在陆修齐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书房门被人大力推开。
他淡定地转头望去,和愠怒的陆先生对上视线。
“你在这儿干什么?”
“修远给我了钥匙……我总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他垂眸,将照片递过去,轻声道,“我想,您或许需要我的帮助。”
陆先生皱了下眉,正想说什么,外面突然又传来激烈的砸门声和叫喊声。
半夜苏醒的苏女士又开始折腾。
陆先生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说:“那这件事就你去做。”
陆修齐笑了一下,放下照片,把那枚备用钥匙交给他。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陆修齐离开家,打车去了城市的另一端。
他的目的地在非常偏远的郊区,说是这个城市的“贫民窟”都不为过。
一路上,司机还好奇地瞅了他好几眼,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位公子哥要去那样的地方。
陆修齐笑了一下,在下车的时候解答了他的疑惑。
“来探望一些亲人。”
司机愣了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恍然:“你是陆家那个私……小孩啊?”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改口,有点尴尬似的摸摸脑袋,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小孩也怪不容易。”
陆修齐笑了笑,没回应,关上车门离开。
陆先生的那些文件里写了他的外祖父母的住址。
不过很显然,他只是保留了那个地址,实际上,这十多年来,他和两位老人没有任何往来。
陆先生按响门铃的时候,两位老人同时一呆,茫然地打量了他好长时间,才迟半拍反应过来,把他让进了屋。
相认的过程简单又俗套,两位老人显然也听说了陆家发生的事情,眼泪汪汪地看了他好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陆修齐的外祖父迟疑了一会儿,问:“我们没想到……你还能自己找过来。是他告诉你的我们的地址吗?”
陆修齐摇头:“是我自己查到的。”
外祖母用力一拍外祖父的大腿,愤愤不平:“我就说,那个混蛋这辈子都不可能醒悟的。”
然后两位老人又没了话,只盯着他端详。
陆修齐迟疑片刻,问:“我可以多了解一些……我的母亲的事情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有一点藏不住的怪异。
“我的母亲”这样的说法,对他来讲有些过于陌生。
老两口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外祖母扶着小矮桌颤巍巍站起身,说:“我去拿点东西。”
一居室的房间很小,老旧的门已经关不严了,陆修齐甚至能从客厅看到老人翻找东西的身影。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低头抿了口水。
没过一会儿,外祖母带着一个小盒子回来了。
盒子里装着一些多年前的信件和卡片。
还有一串断掉的手链。
陆修齐迟疑着接过,展开最上面的那一封信。
然后愣住。
整个事情的真相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从最开始就是错的。
不是富家少爷因为真爱私奔,也不是被迫抓回来和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联姻。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三个人的故事。
他的生母段冉,是苏若彤学生时代的闺蜜,而且,从来没有喜欢过陆升。
从来都是陆升这个疯子对她穷追不舍。
高中毕业之后,陆升为了不让段冉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和苏若彤达成协议,完成了那一出偷天换日。
将近三十年前,对在那个年代几乎能只手遮天的陆家和苏家来说,这种事情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至于段冉,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而已。
她甚至没机会知道这一切。
段冉进了本地的一家普通大学,在里面依旧优秀耀眼,刚开学不久,就成了校花。
但从大二开始,事情就变了。
无论男生女生,没有人再亲近她。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段冉身后藏了一条名叫陆升的疯狗。
大学毕业的时候,陆升觉得,自己成为段冉的“唯一”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所以毕业那天,他越过了表白的步骤,直接选择了向段冉求婚。
段冉当然不愿意,但拒绝的后果,是被陆升带去了一另一座城市,过起了宛如被囚禁一样的生活。
给父母寄回来的这些信件和明信片,还是在她怀孕之后,陆升逐渐放下戒心,才能偷偷送出来一些信息。
被压在盒子最底下的那张明信片,是段冉提前写给陆修齐的。
跨越了16年的时间,送到了他手里。
明信片的背面是阳光下一望无际的粼粼海面。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希望你离开他,希望你不像他。
离开的时候,陆修齐站在门口,低头向两位老人承诺:“过一段时间,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会回来和你们一起生活的。”
两位老人眼里含着殷切的泪光,连连点头。
除了段冉之外,他们没有其他子女。两个人年纪都已经很大了,身边有年轻人照顾才放心。
外祖母抓着门把手,看着他转身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叫他:“陆,陆修齐。”
陆修齐转回身,朝她笑了笑,说:“从今天开始,我就叫段修齐了。”
那是一个对他来讲很陌生的笑容,好像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这么笑过。
老人愣了愣,激动地点点头,说话时依旧小心翼翼:“你要不要……再留下来吃顿午饭啊?”
路兮兮接到陆修齐的电话的时候,正和路漫抢着同一串冰糖葫芦。
热搜仍在继续发酵,陆修远还在联系那些营销号放出一部分新的照片。
他这里的照片数量远不及苏女士,但都放出来,也足以震惊全网了。
路兮兮接电话的时候直接开了免提,于是陆修齐的话同时传到了三个人的耳中。
“他想让我把你们抓回来,给你们一些惩罚。”
陆修远眸色微凝,显出几分不悦。
路兮兮和愣了一下,抢糖葫芦的手一松。路漫反应不及,往后踉跄两步。
路兮兮歪了歪头,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陆修齐沉默片刻,开口:“我希望你们可以配合。”
路兮兮路漫:“?”
“把你们抓起来之后,他肯定会去亲自见你们。”陆修齐顿了顿,继续道,“修远也在听吧?那个时候,你可趁机把苏若彤放出来,她那里掌握的证据可比你多多了。另外……我还有一些其他证据。”
他说到这儿,突然没了下文。
路兮兮举着电话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再次开口,好奇地看向陆修远。
陆修远想了想,问:“你去过了吗?”
陆修齐:“是的,多谢。”
“绑架你们本身也属于犯罪行为,如果你们同意的话,下午四点,我会在小区门口等你们。”
他语速突然加快,急匆匆说完这番话就挂了电话。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彼此,路兮兮转了圈手机,问:“去吗?”
路漫摸摸下巴:“也不是不行。”
陆修远:“不担心是圈套?”
支晗端着五杯饮料进来,往桌子上一放,身后跟着摇尾巴的边牧。
“陆修齐如果真的配合陆升,我才要怀疑他的智商了。”
小姑娘蹲下来揉了揉狗头,一副人间清醒的模样。
“陆升之前可以肆无忌惮是因为事情没有闹大,现在这些事全国人尽皆知,无论多大的背景、花多少钱,都不可能保住他。”
路兮兮打了个响指,朝陆修远得意地一点头,补充:“而且,被抓之后,我们只要‘不太过分’,就全都算作是‘正当防卫’嘛。”
“我们负责线下,你负责线上。”路漫最后总结,咬掉一颗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加油,小朋友。”
小朋友陆修远:“……”
在场唯一成年人支铭大朋友抱膝蜷缩在床上,小声嘟囔:“你们还知道自己是小朋友呀。”
他明明还不到20,怎么就感觉世界已经大变样了呢。
现在的“小朋友”们一个比一个厉害,格外显得他像一条九漏鱼。
这合理吗?
下午四点,路漫和路兮兮准时回到小区门口,上了陆修齐的车,乖乖被绑上手脚。
陆修齐垂眸打量了一眼两人手腕上的绳结,犹豫片刻,又收紧了一点。
一把小刀不动声色地滑入路漫的裤子口袋,被宽松的短袖衬衫遮盖着,看不出什么异样。
路漫偏头看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黑色轿车越开越远,逐渐进入人迹罕至的郊区。
陆修齐给陆先生发去一条消息。路兮兮偏头看了一眼时间,小声嘟囔:“应该差不多了叭?”
轿车恰在此时停下,陆修齐笑了一下,并不言语,带着两个人下车,进了一个废弃仓库。
仓库虽然破旧,但地面还挺干净,看上去不久前刚被打扫过。
陆修齐把两个人放在地上肩并肩,自己转身去迎接陆先生了。
路兮兮仰头打量着这里,偏偏身子撞一下路漫的肩。
路漫:“?”
路兮兮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小声哔哔:“哥,我现在觉得我们可能穿了不止一本书。”
路漫面无表情扫她一眼,一脸淡漠:“哦,你才觉得啊?”
路兮兮:“?”猫猫委屈.jpg。
仓库外远远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路漫活动了一下脑袋,随口聊天:“那你讲讲。”
路兮兮挺直身子,煞有介事:“这么离谱的事情,就很像另一些古早文。家庭不幸的美强惨霸总男主——我指小陆弟弟,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小白花女主,得到了治愈。n年之后,两个人在某地重逢——”
路漫咳嗽两声,打断她,偏头扫她一眼,问:“小白花呢?”
路兮兮一懵:“啊?”
“小白花女主啊。”路漫含笑重复,瞄她一眼,问,“你该不会觉得女主是你自己吧?”
路兮兮用力一摇头,缩了缩腿,说:“不能够不能够,你看你妹哪里小白花了。”
两个人说到这儿,霸总的恶毒父亲背手走入,站在两人面前,低头打量着他们,看上去嫌弃又厌恶。
兄妹俩和站在男人身后的陆修齐对视一眼,乖巧坐正。
男人收回目光,看都不看他们,冷声“夸赞”:“你们很厉害啊。”
路兮兮:“过奖过奖,也就那样。”
男人一噎,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两眼。
路兮兮一脸无辜。
陆先生绕到两人身后,掐住路兮兮的手腕,拨开一点绳子,盯着上面的勒痕,像是在欣赏什么杰作。
他满意地哼笑一声,紧紧绳子,甩开路兮兮的手,弯腰贴在小姑娘耳边,说:“但是可惜……你们的厉害用错地方了。”
“知道吗?跟对人,也是‘厉害’的一方面。”
路兮兮歪头避开他,一脸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
陆升微怔,拉住她的头发,沉声问:“你躲什么?”
旁边一直被忽视的路漫突然伸出手,刀锋划过路兮兮手腕上绳子的同时,单手撑地,抬腿朝陆升的肩颈处扫去。
从小打架的16岁男生的力量并不是一个身体机能逐渐走向下坡路的男人能比得了的。这一脚直接把陆升踹了出去,扯着路兮兮头发的手也不自觉松开。
废弃仓库,本来就是一个堆满杂物的地方,陆先生飞出去的时候,沿途撞到了不少东西,最后轰一声摔在地上。
路兮兮理着头发站起身,转了转手腕,垂眸看着踉跄爬起的陆先生。
陆先生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目光四下扫了一圈,拎起一节水管,颠了颠。
他先是瞪了一眼默默退出战局的陆修齐,而后才看向兄妹俩,冷笑一声:“打架是吗?行啊。”
陆先生活动了一下身体,一步步走向两人。
路兮兮想起什么,戳戳路漫。
路漫:“?”
路兮兮盯着陆升,微笑:“记得把刀扔了,省的人家说咱欺负人。”
路漫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把那把小刀往远处用力一抛。
小刀撞到一个空铁罐上,发出“当啷”一声。
同一时间,路兮兮抬起脚,稳准狠地踹向陆升的小腹。
……二十分钟后,陆修齐抬起头,朝两人晃晃手机。
“可以了。”
路漫和路兮兮同时收手。
路漫松开陆升的头发,一脸嫌弃地往旁边地上摸了一把。
路兮兮抬起踩在他两腿之间的脚,潇洒地拍拍衣服,掸去袖子上的灰尘。
英俊潇洒的陆先生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痛苦的躺在地上哀嚎,一时间不知道该捂着哪里。
陆修齐走到角落,从一个废弃桌子的下面取下一个小监控镜头,递给路漫。
“辛苦去一趟警局,管家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小巧的黑色监控器抛起又落回掌心,路漫吹了声口哨,揽过路兮兮的肩,揉两把她的脑袋,带人一起离开了。
路兮兮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嘟囔:“脏死啦。”
陆修齐收回视线,蹲到正艰难起身的陆升身边,低头看他,开口:“绑架、□□、非法□□……”
他一一细数陆升已经可以被证实的那些罪过,最后眼含笑意把他拉起来,问:“这样的结局,您还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