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又天黑,太阳升起后落下,循环往复不知几个日夜。
赵婆子一行人,满身狼狈从白虎山中走出来,望向远方快要没入地平线以下的夕阳,以及橘黄色余辉中绵延起伏的深山老林,赵芹心中怒火无处发泄。
狠心的大孙女,不顾亲情将全家老老少少都给赶了出来。身体酸痛疲累,脚底板因为赶路疼的站不住人。
回到村中金家大院,看着熟悉的院子落满灰尘,大闺女二闺女两家人没事人似的瘫到在地,一屁股坐下再不起来动弹,赵婆子压抑许久的怒火再也扛不住了。
“打死你个懒婆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厨房烧水做饭。”大木棒打在身上,疼的薄氏头皮发懵,怎么全家这么多口人,都瘫坐在地喘息,婆母就挑她一个下手了。
看到亲娘挨打,金滢婼不顾身子酸痛扑了过来,“奶,不要打娘,我去厨房做饭。”
稚嫩双臂搂住母亲身体护着,金滢秀好不可怜冲赵婆子求饶,微微低垂的噙首,遮住了蓄满泪水的双眼。
因此无人看到少女眼中掩藏的狠厉,敢这样欺负她和娘,等到了姐姐身边,一朝得势,她定要这些人生不如死。
“娘,媳妇错了,我这就去厨房做晚饭。婼儿年纪小,您别和她一般计较。”
满院子这么多人,婆母哪个都不打,就只冲着她和小闺女发火,摆明了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丈夫死了,大女儿下落不明,留下她和小闺女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赵婆子可不就专挑她们母女欺负。
“母亲,天色不早,儿这就带着媳妇和孩子们家去了,等来日得空再来看望您和爹。”
眼见一场家庭矛盾就要爆发,老二金江忙带着妻子彭氏,还有女儿滢喜和儿子宝康,到老娘跟前跪下磕头。
金家院子虽然不小,但要亲娘白白养着所有儿女,和孙子孙女,以及外孙子,金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金家大院可不是弯月峰,吃不完的精米细面,砍柴烧火做饭洗衣全都有滢笑那个小侄女伺候着。
老娘一向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从来只有赵婆子占别人便宜的,啥时候也没人能让亲娘吃丁点亏。
走出白虎山那刻起,深知老娘脾性的金江,就没打算让媳妇孩子留在这里受罪。
他们有自己的家,如今时局平稳,辛苦耕地种田,关起门来,未尝不能过上自家的滋润小日子。
“哎,老二,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金老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一直蹲在院门口不吭声。
被大孙女那样赶下山,老家伙心里一万个不得劲。这会儿见到亲儿子下跪,忙上前扶人,却在瞄到老婆子的脸色后,又缩了回去。
罢罢罢,一辈子被个狠婆娘骑在头上,再不甘他也忍过来了。这个家里,就没让他真正当家做主过。
“江儿,你这是做什么,娘这里虽然不富裕,还会缺你们一家四口四碗饭吗?”
“再别提什么走不走的,这世道刚好点,大家一处住着才能相互照应,安心带着媳妇孩子留下,娘这脾气你还不知道,真不是冲你。”
都是让大孙女那个白眼狼给气狠了,亲奶奶亲爷爷亲叔叔亲姑姑,就这样不留情面给赶出弯月谷。
那山里的房子又大又敞亮,大米白面有下人年年耕种送来,怎么就不能留他们继续住着享福了?
可惜那一层层绵延不绝,从山下到山顶的梯田,都是她监督下人开垦出来的,以后就跟她没关系了,这让人如何舍得。
还有小孙女那一手烧菜做饭的手艺,哎呦,真是香死个人,想起来都流口水。
过往数年的日子,在脑中呲溜划过,跟做梦似的不真实,赵婆子越想越恼恨,脸色青白交替,让人摸不透心思。
夕阳余晖全部散尽,夜幕降临,春夜的风寒冷袭人,赵婆子腹中空空,身上更觉着冷了。
老二金江到底带着媳妇孩子走了,没有因为亲娘挽留,就天真的选择留下。
厨房里,薄氏一边抹眼泪,手下不停淘米做饭。金滢婼正蹲在灶火前烧柴,从来没做过这等粗活,一双玉白小手很快被柴火刺勾出血痕。
疼的龇牙咧嘴,却只能咬牙忍着。爹没了,宗政皇族玩完了,大姐也不知所踪,她和娘暂时只能靠着奶奶爷爷生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除了忍,还能做什么?奶奶那个贪财性子,若是再赶上什么灾害,将她和娘卖了换粮食都正常。
都是金滢乐那个贱蹄子,消失了三年还能完好无损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
如果那贱人死了,她和娘现在还住在弯月谷的青砖瓦房内,吃着白米,喝着香茶,衣物都有人给洗干净送到手边。
“婼儿,别哭,米粥快煮好了,等会儿娘先偷偷给你盛一碗。”听到女儿的哭声,薄氏心里跟刀子割肉似的疼,她的宝贝闺女,从小当千金小姐养着,哪里吃过如今这样的苦头。
此时此刻,薄氏早将当初母女三人被当做奸细,关押在国公府冷院所受的罪,给选择性遗忘了。
“娘,我不要喝杂粮野菜粥,婼儿要吃白米饭配红烧肉。”
大铁锅里那些青褐色的粥水,只看一眼,她就能想到会有多拉喉咙。爹死后,被齐家军带走关押的那段日子,她吃的就是这等糙玩意。
“婼儿……”只喊了两个字,薄氏又是泪如雨下,她的闺女咋恁不懂事呢?都什么时候了,她去哪里给弄来白米饭,还要配着红烧肉,这里可不是弯月谷。
……
正房大厅内,除了薄氏母女外,所有人都到齐了。喝了口热茶,身上有了点热乎气,赵婆子目光从大闺女二闺女小闺女身上,转移到小儿子脸上。
“玺儿,别担心,家里有娘在,老大一家翻不天去。你只管安心随着方先生入京,待春闺之后,金榜高中,就即刻与方小姐完婚。娘盼着抱孙子呢。”
听到自家老娘中气洪亮的声音,金玺脸上并无半分喜色,直到现在他还无法相信,自己和侄女之间竟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呢?感念大哥在家时的恩德,他一向护着大房一家,从来都不偏帮老娘胡闹。什么时候起,他的心变了,给了老娘伤害大嫂和侄子侄女的机会。
也许是从得知滢乐死讯那刻起吧,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春闺在即,除了好好备考,争取金榜题名外,他别无选择。
此去京都,有方先生引路,他的未来不会差。也许还能找到大哥,当年离家求学的长兄,一去多年没有音讯,他心中时刻挂念。若是能帮忙找到大哥,也能稍稍弥补他对大嫂和侄女侄子的愧疚。
至于那张三十万两的欠条,还是暂时不要告诉老娘了。等他入朝为官后,有了自己的俸禄,就能慢慢还清了。
虽然金玺心中觉着滢乐那样做,未必是真想让他还银子,但金家老老小小数十口人,在弯月峰白吃白喝了那么久,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被人强压着签下巨额欠条那刻时,他是羞恼愤恨的,但事情过后,再次回想,金玺半丝压力也无。
潜意识里,他并不相信侄女真会拿着欠条逼迫金家人还债。肯定是之前做的事伤了滢乐的心,为了赶走金家人,侄女才会不得已而为之。
想明白后,金玺心中好受了点,若以后有机会他还是会照顾大房的。
“呜呜呜……”的啜泣声传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娘,当家的落在了山里,这会儿生死不知,你可不能不管呀!”
成功将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廉氏推着身边的儿女往奶奶那里去,“延儿,冬儿,快去求奶奶,想办法救你们爹回家。”
廉延和廉冬被娘推的脚下趔趄,却始终缩着不动,廉冬甚至害怕的往母亲怀里钻。奶那么凶,他们不敢呀!
“老四媳妇,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拿孩子们出气。”
眼见孙儿孙女被廉氏推搡,赵婆子心底火气再次冒出来,廉氏这算什么,甩脸子给她这个婆母看嘛。还以为这里是廉家镖局,哼,她好好的四儿送出去给人做了上门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