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
陈绮陌对自己即将掉马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正坐在马车上,皱眉瞪着李忘生,撒气似的把红绳在右手上一圈一圈地绕,让李忘生的手被迫伸到她面前来。
李忘生无可奈何地看她使小性子,叹了口气,用低沉的嗓音缓缓解释:
“大娘子,今日忘生并未按照计划,对村人们说出开渠的法子,也是不想让他们在热头上做出后悔的决定。”
陈绮陌依旧瞪着他,心里有气,不想搭话。
她把头一侧开,冷哼一声,手却紧紧地揪着红绳。
李忘生低头看着紧紧拴在彼此手上的红绳,第一次期待它真能成为同心结,把自己的心里话一字不漏地告诉这位大娘子。
他想起自己的妹子秦霜。
那姑娘做事极端,从不给自己留后路。
不像他——他做事一向瞻前顾后,说话坦诚的性子,也只在皇帝面前显现。对待他人,他总做不到坦诚布公。
他不禁伸手轻轻捏住红绳,试探着将它绕在手上。
见绷紧的红绳往自己这边靠过来,下一瞬又被大娘子赌气似的扯回去,莫名开心。
他想着:
[我已更名换姓,谁人知晓我就是当今右中郎将秦朗?既然做了逍遥自在的五台山道人,那我现在对大娘子坦诚相待又有何妨?]
[今日我擅自更改计划可以坦诚,日后行诸事也可以坦诚。同大娘子一般,做个说话直率的自在人,岂不是更好么?]
一瞬间,他的眼神都变得自由许多,眼眸深处充满了星点。
“大娘子且听忘生细细道来。”
“若忘生在祭台上,趁着村人们热气上头建议开渠,可能会有很多人应下此事。但更多村人们会提出抗议。届时,祭台之下的村人们争吵起来,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当如何?”
“随着时间过去,村人们因‘神迹’而产生的热情消退,再一思考此时,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并且把忘生当做招摇撞骗之人?”
“须知,许多外乡道人常用此术骗取村人之钱财人力等。若忘生当真如此行事,只怕此时我等已失去村人们的信任,沦为其人怀疑、抨击的对象了!”
陈绮陌依旧背对着他,但面上已不再有怒色,反而满是深思。
她的右手在下意识放松。
红绳一圈圈从她手上滑落。
李忘生见此,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果然,大娘子睿智仁心,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的。她虽然总是让村人们做无用之事,但这些事情却大有深意。]
[延迟公布开渠之事,她也定能想通吧?]
他低头浅笑着,把红绳一圈圈缠在自己左手上。
没多久,红线又被绷直。
陈绮陌的右手缓缓被反向拉起。
她眉头一皱,回过神来,转头上下看了他一眼:
“想得还挺周到的。”
她冷哼一声,右手用力一扯,把红绳从他左手里抽出来。
她把两手环抱胸前,靠着马车壁,睥睨他,问:
“这么说,你心中已有详细计策?说来听听。”
李忘生勾唇轻笑,点头:
“计策算不上。只是在大娘子的谋略上略作修改补充。”
“例如今日之事,延迟通知开渠,是为了让村人们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跟随我等铲除河伯。若他们有了决定,之后我们无论提出何等要求,他们纵然后悔或有异议,也不会阻止了。”
陈绮陌一想,的确如此。
她之前的计划,算准了村人们崇拜仙人的心理,却没有算到他们对于自己现实生活的重视。
如果突然提出开渠,并且拆房占田,必定会受到当地村人的阻挠。
想明白后,她很想说句感谢的话。
一抬头,只见那人浅笑着认真绞弄红绳的模样。
黑发规矩地束在头上,银色道冠上插着一根白玉簪。轮廓分明的侧颜映入眼帘,最上面是光洁饱满的额头,接着是一双利剑似的眉,其下深邃的眼眸恰如黑夜中的星子。
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令人沉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