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的脚步缓了下来。

太阳被遮挡在了厚厚的云层后, 天空灰蒙蒙的，透着一股湿冷感，但就算如此，依旧有人在另一个人的眼中显得如此的明亮, 以至于能够从人群当中一眼看到她的存在。

就如他此刻看到的站在商店落地窗外的她。

只是与此同时, 五条悟本就缓慢的步伐直接停了下来，站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夏目伊织的身上。

她微垂着头, 发丝从她脸侧滑落, 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化作白雾, 又渐渐散去, 拿着手机打字的时候, 手指从衣袖口只伸出了一小节, 微蹙着眉头，似乎有些烦恼。

也是在此时，天空落下了雪花。

轻飘飘的冰晶花有一片落到了她的鼻尖，令她激灵了下, 仰头看向天空。

大概是突然的落雪令她有些意外, 明明鼻尖都被冻得微微发红, 却伸出了本来一直缩在衣袖里的手, 伸手接住了雪花。等到细小的冰晶花在她掌心化作水渍时，她眨了眨眼, 抿着的唇角有了些许上扬弧度, 冲散了她身上原本带着的那股忧郁而略显压抑的气质。

当她终于察觉到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偏头隔着人群看向五条悟时, 那双墨黑的眸里还残留着些许的笑, 令她的神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就像曾经每一次, 五条悟做出令她有些气恼的举动, 最后她还是心软纵容了他时的神情。

五条悟没发觉自己也不自觉地轻松了口气。

他不再继续停在原地，快步靠近了夏目伊织，顺从自己想法的握住了她的手，用无下限隔开了那些雪花，将她冰凉的指尖护在自己掌心里。

然而在她的手逐渐被暖和时，五条悟却注意到她看着他的黑眸里盛满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唇边噙着的笑也消失了。

很多时候夏目伊织都是个很好看懂的人。

就算是此刻的她，五条悟也依旧能够看明白其中一部分。

然而他情愿自己没有看懂。

他强制地压下了心中涌出的心慌感，试图在这之前做些什么，用显得过于轻快的声音说着亲近的话语，想要先拉开这种不太妙的气氛。

这种方法五条悟在伊织身上用过许多次，无论是在伊织羞恼的时候，还是她伤心的时候，几乎每次都成功了。

但这次他的话语被打断了。

“悟。”

她一边轻声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试图抽出手，在察觉到自己的男友并不愿松开时，她的唇边无声溢出叹息，眼中浮现出无奈，没有继续坚持这个动作，可她也没有如五条悟所以为的那般松动了态度，而是依旧继续说了下去。

“我有话想要和你说。”

话语落下时，五条悟难以克制地抓紧了她的手，像是这样就能够抓住他有所察觉的即将失去的东西，然而几乎是立刻，他意识到了自己很可能弄痛了她，于是在她吃痛皱眉前，又放松了些力道。

但他依旧还是抓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之前是我没有做好。”

在夏目伊织再次开口前，五条悟先一步说出了这句话，他抓着她的手，放软了语气，认真反省着自己的过错。

他说自己当时应该考虑得更加周全一点，而不是确信自己能够赶回来，以至于将伊织一个人留在了那栋房子里。

他说无论伊织想要惩罚他什么，他都愿意接受。

他说以后在对待她的事情上，他会更为谨慎。

“不管再做什么，我都会告诉伊织，好不好。”

说完，他拉着她的手，勾下了自己戴着的眼罩。

原本嚣张竖起的白色发丝垂落了下来，变得顺服地贴在了他那张出众的童颜上，那双漂亮的冰晶般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令他多了些令人心软的可怜兮兮的气质。

当五条悟试图服软的时候，他并不介意让自己运用诸如美色之类的手段，只不过大部分人都见不到他这一面而已。

然而夏目伊织只是沉默地听着他说这些，在听的过程里，那双黑眸里不仅没有出现五条悟希望看到的动摇，甚至连原本存在的犹豫也渐渐消失。

“是告诉，还是通知呢，悟。”

她的语气并不显得激烈，反而过于的平静。

“是，你的确会和我说，”她笑了下，“但是你也是一边说，一边这么做了，因为你觉得这是我所需要的。而我只能对你说出我自己的意愿，然后等着你来决定，是进行退让，还是选择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你会听别人的建议，但你并不是那种容易动摇的人，所以一旦你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你就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而我也无法阻止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她的话语仿佛化作了箭矢，在这一刻突破了五条悟的无下限，直接刺中了他。

“……我只是想保护你。”

他的情绪变得低落，明显在夏目伊织这番话里受到了伤害，可又因为他的确做错了事情，所以没有足够的底气，只能够这么干巴巴地说出这句话来。

“我知道，悟，”她点了点头，“我一直都知道，你只是不想让我受伤，”她停顿了下，深深呼出口气来，在渐渐散去的白雾中，与他对视着，“但是——”

她的眼中也出现了同样的难过。

“这种保护不该是建立在罔顾我的意愿的基础上。”

她一点一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五条悟垂眸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的手从自己掌心抽离，最后连指尖也蜷缩着收回。

连接着两人的无下限断开，雪花在此时轻飘飘地落在了她泛红的眼角，转瞬化开，余留淡淡水迹，恍惚看去，像是哭了般。

“伊织……”

五条悟的手指动了动，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伸手想要替她擦去这些痕迹，在他带着暖意的指尖落在她泛凉的面颊上时，她的眼睫颤动了下。

“悟。”

她说，“我们分手吧。”

从五条悟的角度，他看到雪花在她鸦羽般的长睫上化作水珠，于她说话时的颤动中，坠落，落到他的手背上，带来一阵凉意。

而这股凉意也似乎顺着皮肤一直渗透到了他的心脏。

必须这样吗？

五条悟很想这么说，然而在过去他与伊织亲密的时光里，他熟悉了她的习惯、性格，以至于不需要将这句话问出口，他就能够得到答案。

而让他无话可说的是，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

尽管他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伊织这次不愿意再给他机会，可他知道，虽然她很容易心软，总是会在生气过后很快又消气，然后不再计较他的行为，但一旦她真正做了决定，她其实同样也是不会再改变的性格。

而死缠烂打这种招数不是什么时候都适合用的，用在错误的地方，只会让情况滑向更加糟糕的情况。

所以尽管五条悟很想拒绝，很想就这么将她重新抱在怀里，很想不管不顾地把她约束在自己身边，但最终在失控之前，他止步在了推开那扇门前的一步，将大脑里那些肆意的想法继续锁在了门后。

“……我知道了。那么——”

他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水珠，收回手，插在衣兜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前的夏目伊织。

“分手吧。”

顿了顿，白发的咒术界最强嘴角扯出一抹笑来，故作轻快地道。

“当初是我先对伊织说出交往的请求的，现在由伊织说出结束，感觉也很公平嘛。”

**

“我们分手吧。”

在说出这句话时，我感觉到五条悟原本擦去我脸颊上雪花融化后的水珠的动作停了下来，垂眸看着我。

那个瞬间，我总觉得他的眼神过于的晦暗。

只是在我看清楚前，那种眼神便消失了，唯有一丝战栗余留在我心中，只隐约感觉自己似乎是在那个瞬间站到了危险的深渊口前。

这之后，我认为这大概真的只是我的错觉。

因为我们之间的分手并没有出现那种激烈的争吵，五条悟脸上曾经出现过的难过都收敛了起来，就像我尽力让自己变得平静一般，他也让自己显得干脆利落地答应了我的话。

我们都在试图维护曾经的美好，不让它在分手的时候变得狼藉一片。

但无论看上去再怎么平静，终归还是有情绪压抑着，需要时间处理，至少我无法做到刚刚分手就若无其事地和前男友面对面相处一天，五条悟大概也是如此，所以我们在确认了分手这个事实，对视了几秒后，都选择了分开。

“伊织。”

在我转身时，五条悟又喊住了我，我回过头看向他，他双手插着兜，凝视着我，语气显得过于的温柔。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我的心抽动了下，细细麻麻的疼从心口泛起，不得不大力眨动了下眼睛，才按下眼角的酸涩感。

“没关系，已经……”虽然尽力平静，但最终我的声音还是难以抑制的颤抖了瞬，以至于不得不停顿下来，平息着呼吸，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才能扯唇朝他笑了笑，说出最后的几个字。

“……已经过去了。”

无论是曾经的亲密，还是我以为能够一直在一起的想法，以及之后我受到的伤害，这些都成为了过去。

不管未来会如何，至少现在，我和五条悟的这段恋情，都已经结束了。

“虽然分手了，但是……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吧？”

他在最后问，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在我迟疑了瞬，点头后，他长舒出口气，嘴角挂着笑。

“啊，那就好，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太失败了呢，才会在分手后让伊织你都不想再见到我了。”

**

五条悟独自一人去了横滨，又独自一人回到了东京。

他没有立刻回咒术高专，而是去了伊织之前待着的那栋房子。

他先是在客厅站了会，插兜环顾着四周的布置，苍蓝色的眼睛将眼前的一切纳入眼底。

这栋房子并不缺少家具，五条悟此刻却依旧觉得它显得如此的空荡，以及从角落里蔓延出来的阴冷感，由它们汇聚而成充斥在整个房间内的空虚感拼命往他心口上钻。

他慢慢走到卧室的床边坐下，垂眸看着床面上还留着的睡过的痕迹——

而他曾经将那种状态下的伊织一个人留在这里，让她一个人待了那么久。

就算原本他是想要保护她，在这种情况之下，也变成了伤害。

五条悟叹了口气，朝后一倒，躺在了床上，默默看着天花板。

术式从身上取消后，他的手掌接触到的床面显得过于的冰凉。

而就在一个多月之前，他还可以抱着自己的女朋友，抚摸着她的背部，亲昵地贴着她，安抚着她的情绪。

……他被分手的确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结果。

五条悟再次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而实际上，他还是利用了伊织的心软，才能够在分手后还能退回到朋友的关系上。但凡伊织的性格和他一样，他别说维持朋友关系了，恐怕见面就会被糊一脸茈。

五条悟又翻了个身，拿出了手机，开始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