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服务生此时也停住了脚步, 原来是已经到了我的房间。
而我所住的这间正对着的对面往右边数两个数就是刚刚看到的那个艺伎所在的房间。
“唰。”
服务生替我拉开了纸门,可以看到地板都是榻榻米铺成,在服务生的提醒下, 我换下鞋子,只穿着长袜踏入了房间, 身后的纸门被服务生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视线。我将行李放好,随即走到尽头, 又拉开了一层纸门。
波光粼粼的海面跃然于眼底, 视线延伸, 还可以看到两侧弯曲的岛壁,以及广阔的天际。
光是看着, 便觉得心神开阔, 恰好有暖风拂过, 呼吸间似乎能闻到股淡淡的咸涩的海腥味。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在缘侧廊上坐下, 虽然是看着面前的风景,但脑海里却又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刚刚所看到的一幕。
不得不说, 在刚刚从太宰先生他们口中得知了这个地方发生的案件后,又发现距离自己房间不远处就住着一位艺伎, 这着实是令人感到不安的情况。
尤其艺伎很少单独出花街,就算是因为这间酒店有表演, 那更应该不止一人才对, 而我刚刚下意识有注意那间房的动静,却只觉得安静无比。
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住在房间里的其他艺伎出门了, 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还是让人难免猜测纷纷。
倒不是我有什么被害妄想症, 实在是这个世界还有异能力和咒灵这种存在,所以性别、年龄、人数这些都不能成为判断对方有没有能力犯案的前提。
而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回过头看了眼这间房间,突然觉得它似乎有点过于得大了点,以至于没什么安全感。
……再这样下去,感觉我就要被自己的脑补给吓到了。
我决定出门逛逛,摆脱这种自己吓自己的状况。
此时正是白日,加上这里正是旅游胜地,行人肉眼可见的多,也十分的热闹。
我沿路偶尔逛逛商店,或是买些吃食,的确很快放松了下来。
但这其中也出了些小小的意外。
某家商店搞了促销活动,我才进去,就看到里面拥挤了许多的人群,令我脚步顿时定住了。
商店里此时正在一遍遍的广播提醒话语试图维持秩序,明显是怕发生踩踏事件
我看了看那耸动的人头,再看看自己的身板,决定还是不要挑战这种高难度了,就算能够挤进去,我也怀疑自己出不来,到时候要是不小心被推搡倒地那就糟糕了。
结果我刚升起这个念头,就看到有个身影艰难地逆着人流往外走,好不容易挤出了人墙,却不知道是被周围的人裹挟着还是怎么,脚步不稳趔趄着倒在了地上,偏偏人群里发出哄闹声,人流一下子朝外扩散,眼见着就要被身后的那些脚步踩踏到——
“小心!”
早在几秒前就察觉到情况不妙的我险而又险地赶在了这之前拽住了她的手,将她拖开了些距离,饶是如此,我还是心跳有些加快。
“你没事吧?”我问。
她摇了摇头,抱紧手中的东西,抬头看向我,除了那双黑色的眼睛看起来过于明亮,能给人一些印象外,她的相貌其实很普通,甚至融入人群便会转眼不见。
“谢谢。”
我看她的确没受什么伤的模样,便也没有继续再问什么,本来就只是萍水相逢,凑巧拉了对方一把而已。
但我的确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她。
彼时的我在旅馆吃完晚饭,便又出来闲逛,除了散心外也算是消食,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桥上,索性倚着桥栏,看着周围景色。流水顺着蜿蜒的水道向前流淌着,最后逐渐隐没,也不知道终点是不是大海。两旁道路边除了种着依旧翠绿的大树外,还间隔着种了樱花树,且枝干上都已经有了绽开的□□色花朵,亦或是大大小小的花苞。
偶尔风吹过,潺潺水声伴着飘扬的□□色花瓣,还有天边落下的晚霞,令眼前一幕都染上些许如梦般的感觉,于是情绪似也受到感染,不禁安静下来,只有唇角微微扬起,带着淡淡的笑。
我的视线无意中瞄到一个身影。
不算很熟悉,但是因为就在不久前拉过一把,所以印象还在脑海中,没有完全散去。
是之前在商店里碰到的那个女生。
她低垂着头,虽然头发遮挡住了她的神情,但从握成拳头的手隐约可以感觉出来她此时的情绪似乎并不稳定。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她抬起头来朝我的方向看,那双之前明亮的眼睛此刻显得黯淡许多,但在看到我时略微睁大了一点。
想必每个人都有遇到这种情况,就是当在路上碰到个不算熟的人的时候,会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最后要么选择假装低头看手机没有注意到对方,要么就是视线相对然后来个尬笑。
我还在迟疑要不要点个头当做打招呼的时候,她的脚步加快了些,看着似乎是往我所在的这座桥走。
但就在此时,哗啦一声,一个湿漉漉的身影蓦地从河流里冒出,啪嗒一下,伸出的手抓住了她的腿,本来快步走着的她立刻被带动着身体不稳倒下,但是比起疼痛,明显这种诡异的情况更加刺激到她的情绪。
“啊啊啊啊——!!”
原本如梦幻般的场景顿时被尖叫声刺破,其他的行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好看到那个身影露出在袖子外缠着绷带的手臂拽着瘫倒在地的女性的腿,如水鬼般从水里慢慢爬出。
我:“……”
所以,本来应该在查案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是又甩开了某个可怜的搭档,然后开启自己的跳水自杀爱好吗?
为了避免我认识的这位被正义路人围殴,我匆忙下了桥,赶去了那边。
赶到时,他正扒拉着头上的水草,看到我后扬起抹灿烂的微笑,似乎对面前的状况丝毫无所觉,只轻快地说着:“夏目君,看来今天真是适合巧遇的日子呢~”。
我差点没一个趔趄。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我叹了口气,“还请正经一点吧,太宰先生。”虽然已经预料到以他的口才其实并不需要我的帮助,但让我眼睁睁这么看着的确也做不到,所以就算知道这是多此一举我也还是跑过来了。
而见到我们对话的她怔愣了下。
“你们……认识?”
“是的。”我点点头,“他不是什么坏人。”
她抿着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太宰,而围拢过来打算帮助年轻女性摆脱奇怪人士的好心路人们见到我们似乎气氛还算可以,便都又散了开来,唯余他们的议论声飘到我耳中:
“长得挺好看的,就是看着行为似乎有点毛病。”
“估计是被甩了吧。”
“能对着那张脸说甩了的话也很不可思议吧。”
……
我对此深以为然。
真的会有人能够甩了他吗,更多的恐怕都如之前的我一般,自以为靠近了其实根本就只是错觉而已吧。就连侦探社的社员们都说过太宰先生很会应付女性。而这样的他,如果真的想要和恋人走下去,大概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估计对方根本想不起来分手这个选项。
“既然如此……”她说,“那我就不报警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看太宰,而是盯着我说的,“但是,我觉得,那么好,那么善良的你,不应该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我蹙起眉头来,有种受到冒犯的感觉。
事实上她连我和太宰的真实性格是什么都不清楚,就试图发表意见,这种行为已经是交浅言深了。除此之外,她看我的眼神也让我觉得有些不太对,似乎是过于专注了点。
“诶,这种话说得有些过分了呢,”站在我旁边的太宰先生也听到了这些话,同时也注意到了对方对他的无视,他一边拧出衣角里的水,一边叹息着用哀怨的口吻插进了她的话中,先我一步开了口,也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语,“虽然说很抱歉吓到了你,但是擅自挑拨别人的感情也是很失礼的事情呢,小姐。”
她闭上嘴,终于再次看向太宰,但神情却显得有些冷漠。
“油嘴滑舌。”
这次她的用词更加不客气,倒是丝毫没有受太宰的相貌影响,但她大概也看出来了我并不怎么喜欢她刚刚说的那番话,所以说完这句便准备离开。
“啊,等等。”
开口的是太宰,他说,“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有误会,不如好好坐下来聊聊吧。”
我觉得有些奇怪,尽管我还有很多看不透他的地方,但也觉得这不是他会做的事情,或者说,不是无缘无故会做的事情,若是说他抓着对方的手说着邀请殉情的话语反而还正常一点。
“不用了,我觉得和你没什么可聊的。”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但在她才迈出一步时,说出邀请的人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中的衣角,再次开口:
“桜田花梨小姐。”
被陌生人叫出了名字的桜田花梨猛然转过头来,她先是瞪大了眼,但很快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猜测、惊疑等等。
“有关于花街案件,作为警方委托方的侦探社成员的我,想要再和你仔细聊聊。”
明明她穿着更加整洁,但对比起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脚边甚至滴落了一圈水迹,而身上套着的风衣也因为拧干的痕迹变得皱巴巴的模样的太宰,他脸上的微笑却让他反而显得气定神闲。
“我们可以选个热闹一点的店里坐下,如果你还是对我的为人还不放心的话,我身边这位帮过你的夏目君也会在一旁看着。”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我听出他在“帮过”这个词上加重了读音,堵住了张开口明显要说些什么的桜田花梨,她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只是三言两语间,他便操控了局面。
我:“……”
等等,我好像还没答应——
仿佛是察觉到了我这个念头般,他恰好在此时偏过头来看我,未干的水迹从他额头滑落,压得那鸦羽般的长睫颤动了下,注视着我的鸢眸里水光潋滟,似乎含着轻微的请求。
“……”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算是默认了。
但内心不禁陷入思索当中。
我不信如太宰这般聪明的人,会看不出来我本来就不打算拒绝,别说我如今已经不再那么在意当初告白失败的事情了,就算真的还在意,也还是会答应下来的,毕竟这和他的委托有关,而这次的委托还和人命有关。
所以……是错觉吗?
他刚刚是不是故意……
算了。
我想了想,及时打住了自己的猜测。
没必要往这种事情上思考,想当初我就是这么自我脑补,自我攻略掉进坑里的,实在没必要在这种坑里反复刷好几次。
在路过一家服装店时,我脚步缓了缓,发现身旁还穿着皱巴巴如同菜干般风衣的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时,不禁开口提醒。
“真的不需要换套衣服吗,太宰先生?”
他这才停下脚步,看了眼服装店,又看向我,笑了下,“啊,既然是夏木君的关心的话,那么当然是要换一下的。”
“……”我觉得哪里不太对。
等到他换了衣服出来,问我好看吗,等到我点头时,他脸上更是笑意加深,于是我这种不对的感觉更重了,但同时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付款的时候,太宰拿出来的是一张黑底金文的信用卡,桜田花梨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瞬。
等我们一行三人选了个咖啡厅,他更是替我拉开了椅子,还替我直接点了饮品。
“以夏目君的口味,应该更喜欢偏甜一点的咖啡吧,不如选择焦糖玛奇朵,怎么样?”
说这话时,他微微侧过身来,撑着下颚偏头看着我,眉眼弯弯的模样,语气也很温和。
“太宰先生这么了解我啊……”我一边用我最大的演技努力弄出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泛红的感觉——要做到这点其实以我蹩脚的演技水平也能应付,只需要回忆曾经暗恋太宰时的感觉,还有与五条悟在一起时他那些亲密的举动,放任这些情绪在心中肆意增长,便带动了我的心情泛起波动——同时一边暗中有注意桜田花梨的神情。
我看到她皱着眉盯着太宰,唇线抿直,微微往下撇,情绪显露出些许烦躁之意,眼神也变得晦涩了许多。
果然如此。
一瞬间,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所做的这些必定是和桜田花梨有关。所以之前我的感觉其实并不是错觉,太宰先生他的确是有意对我表现出他的美色,让外人看着他是在向我展现他的魅力。就如当初在抓捕那个杀人犯一样,需要我配合他成为情侣给他一个能够自然出现在我附近场合的理由一样,如今他也是需要借由和我之间来试探什么。
虽然我还不清楚他的计划,可是这本来也不重要,我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拆穿,然后配合就好。
服务员很快端上来了我们点的饮品。
我用小匙慢慢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形状完好的拉花在搅拌中渐渐模糊了原本的模样,同时耳边也响起了太宰的声音。
“桜田花梨小姐也是在茶屋经受过艺伎培训的吧,只是相比起已经成为了艺伎的姐姐,桜田花梨小姐却在几年前便被放弃,只是因为姐姐的原因才能够继续留在身边,成为类似助理的存在。”
桜田花梨蹙了蹙眉,“是。”
“名义上虽然说是助理,但工资其实大部分都是由姐姐支付的,实际上连住所也是和姐姐一起,”太宰面露思索,然后给出结论,“……感觉更像是一个负担呢。”
我放下小匙,一手握着杯耳,一手托着咖啡碟,低头轻啜时,不禁想着——
虽然语气温和,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是——
实际上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啊,甚至有些尖锐了。
桜田花梨明显就被这句话给弄得恼怒了,但并没有吵起来,只是板着脸,语气有些沉:“是不是负担不是由你决定的,你又懂什么。而且这和案件无关吧。”
“当然是有关系的。”面对质问,太宰眉头都没动一下,还是微微笑着的模样,他不紧不慢地道,“这世上的案件大部分发生的理由都不外乎是三种——”
“钱、权、情。”
“自己的姐姐成就了自己没能成就的事业,衣食住行都有茶屋负责,而自己只能够成为依附于姐姐的存在,这种情况其实只要心态稍微没平衡好,便很容易引发嫉妒、不满一类的情绪,然后在某一天,被这种情绪催动着犯了人命案件,只要掩盖好自己的行迹,让舆论积压在自己的姐姐身上,就算她只是无辜的人,但事业依旧能够被毁掉,你——”
“太宰先生!”
“闭嘴!闭嘴!”
我的声音跟桜田花梨的重叠在了一起,但相比起只是接收到他的信号所以才开口的我,桜田花梨明显是忍无可忍,才吼着打断了他的话。她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我在一旁看着甚至觉得就算她将面前一直没有喝过的咖啡直接泼到太宰先生的身上都不是没可能的事情,而咖啡厅里的其他客人也都被这动静引得看向了我们。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
她愤怒地瞪着太宰,放到桌面上的手渐渐握紧,攥着桌布的指尖都因为用力而几近发白,但说着说着,她却渐渐控制住了自己,尽管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透露着对他的浓浓的厌恶,音量反而没有之前那般的大了。
“我绝对、绝对不会对我的姐姐做出你所说的那种事情,她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很好、很温柔、很善良的人,我可以为她付出生命!”
她强调了两次绝对,一连用了三个“很”,那双黑色的眼睛或许是因为怒火燃烧着她对她姐姐那充沛的情感,而显得过于得明亮,几乎能够灼伤人,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视线下说出任何否认的话语。
她的确很爱她的姐姐。
“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只是靠着无聊的猜测,然后说出一些胡言乱语,这就是警方所委托的侦探社的实力吗?”她冷冷地道,“就算我需要配合做笔录,也不代表我要接受你的这种言语诋毁。”
“十分抱歉,刚刚的确是我话说得有些过分了。”
比起刚刚的尖锐,太宰的歉语也来得很快,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变得正经了许多。桜田花梨犹疑地盯着他,但依旧绷着脸色,显然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当她的视线落到我身上时,才缓和了些。
在经过刚刚那个小风波后,笔录终于进入了正轨。
“桜田花梨小姐对那些受害者有多少了解?”他问。
“我跟他们没有过多的接触过,”桜田花梨冷淡地道,“毕竟我只是一个类似助理的身份,在那种排练馆或者宴席场合上,我要么是站在角落里,要么就是待在别的房间,等姐姐表演结束回来。”
“说得也是,毕竟只是助理的角色,”他煞有其事地点头,桜田花梨脸上的冷色明显更重了,毕竟她自己是故意借自嘲来怼太宰的,却不代表她喜欢听到太宰也这么说,我及时将咖啡杯盏放下,清脆的碰撞声稍稍缓解了空气中紧绷的气氛,而太宰则是从置换下来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照片,放到了桜田花梨面前,“你觉得你能搬动这位吗?”
我看不清楚照片里是什么,但从桜田花梨不耐烦的语气中也获知了一些信息。
“当然不能,就算这图上只有他的骨头,我也记得他很胖。”
——看来照片里是死者尸骨被发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