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朱大典终究非是一般人,稍加思索之后,便恢复了镇定。
然后扫视在场的诸将,到了关键时刻,明军将领却也不显仓皇之色,反而人人抱拳振甲,愤然请战。
朱大典开口道:“李卑、马科二将出列。”
“末将在!”两名骁勇的大将走出阵列。
李卑,天启年间为都司佥书,负责蓟镇西协后车营,后任山海关游击,崇祯二年,击延庆回贼,率精骑二百,连续追击昼夜二,行四百里,连破之,斩首一千有余,因功升延安参将。
马科,裨将,虽然声名不显,却被张应昌挖掘,付以重任。
“你们二人出身西北,乃是善战之将,我本意是将你们留在身边儿作为援助,但如今战事紧张,却顾不得许多了。”
朱大典不慌不忙,神情肃然道:“你们二人带着本部兵马以及张应昌的部下,分兵两路,分别从多面高地两侧杀过去,不管是夹击,还是突入伪乾贼军的缝隙,又或是张应昌另有军令,我都不管,我只要你们护住张应昌,使大军维持住高地,懂了吗?我只需要那片高地。”
二将虽然表现的有些惊疑,但是如何不懂朱大典的军令。
而且需要救援的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故此,二将即刻领命,然后迅速点齐兵马,准备前往高地,而张应昌的使者,大喜过望之余,也不耽搁,即刻打马回去报告。
“大人……”见此情形,邓玘的使者稍微有了几分希望,却又有些慌神,明军现在拢共就那么些,却一口气撒出去那么多救援张应昌去了,莫非到如今朱大典要以一个文臣姿态,去救援自己家大人?
“你在这里候着吧。”朱大典看了一眼邓玘的信使,怜惜他护主之心,识得他是川军之中,一个颇为善战的千户,然后缓缓的看向了另外一人,“金国奇!”
原关宁铁骑出身的金国奇,如今是朱大典本部大将,立刻出列,“大人!”
邓玘的使者见到此人出阵,也是一脸的欣喜之色。
金国奇有善战之能,如果他出手,或许自己家大人便有救了。
“你亲自跑一趟,去告诉邓玘!”朱大典看着自己的心腹爱将,缓缓说道:“告诉他,他陷入沼泽之中,致使我大明损兵折将的罪过,我便不怪罪他了。但是他身为川蜀名将,自己也对时局有个把握,我哪里有兵马援助他呢?请他务必坚守,若是引来其他伪乾贼军援助,把时间和兵马浪费在他身上,便是他这一部尽丧,我认为也是值得的。”
金国奇乃是朱大典的心腹,自然有资格知道,左良玉和吴三桂作为援助之事,所以瞬间明白朱大典的意思。
但是依然有些不安,“大人,邓玘将军为秦良玉将军所欣赏,此番也是受秦良玉将军之托,来援助我等,若是对您的说法不满又该如何?”
“国事都已经到了这个样子,我能顾及谁,又能在乎谁的不满?”
朱大典声音阴沉,“若是不满,便直接下令!告诉他,山东巡抚朱大典,着四川副总兵邓玘,与他的部下,务必死守原处,不得有误!”
“他若是还当自己是明将,便当知该如何!”
金国奇知晓朱大典的意图,便要起身亲自去传令,但是未等他起身,不远处那名邓玘的使者,去面无血色,挣脱周围人的束缚,打马而去。
那人刚刚打马而去,却又在朱大典毫无感情的目光之中,勒马回身,并且奋力大呼,“大人!俺来之前,我们家将军有所嘱托!他说这般大战,您定有谋划!若是不愿支援,也就罢了!他自血战到底,且让您与您的部下养精蓄锐,准备为他报仇吧!”
言罢,其人便不再回首,直接朝着邓玘的方位冲了过去。
一骑绝尘,卷起烟尘无数,却又迅速平息。
在场众人虽然并未言语,但是却不得不发自肺腑的感慨,川军之苦。
继而,在马科、李卑领兵出战,马科手里拿着舆图,与李卑商议了一番,二将目中精光闪烁。
二人互相勉力相拥。
李卑道:“兄长,今日若不能成,便是马革裹尸了。”
马科哈哈大笑道:“贤弟,何来这种丧气之语,凭借愚兄之战术,定叫天下英豪知晓我榆林铁骑的威风!此战我等必扬名天下!”
李卑慨然道:“愚弟定不好负兄长所托!”
马科亦一脸庄重,“贤弟保重!”
李卑道:“兄长保重!”
话音落下,二人纷纷上马,洒泪而别。
且说二将翻身上马,点齐了亲兵,将榆林铁骑与张应昌的直属一分为二,精锐兵马如出海蛟龙,直奔高地而去。
刹那间,天地变色,风起云涌,漫天风沙滚滚,可这两支部队,迎着风沙,速度不减,如同踏海的蛟龙,在猎猎的红旗下,席卷而出。
从始至终,朱大典都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他并未多言。
此时他的身躯,已经崩坏到了极致。
为了观看战场局势,
他甚至不愿去如厕,尿液和鲜血顺着裤腿儿流淌而下,染红了地面。
很多人看在眼里,但是没人敢上前。
因为他们发现,他们的主帅的身子前所未有的挺拔,目光迥然如同双日,震慑人心。
恰如朱大典所言,今日所作所为,他都是勉力而为,便是他都将性命豁出去了。
他又何必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做任何的遮掩之态?
根本就没有往后了,他朱大典得罪了太多的人,不论是胜负,他都活不长久了。
甚至于他那儿子,也不会有好下场。
可他朱大典依然要做,只因为他出身贫寒,天子愿意启用他。
这份荣耀,当以死想报罢了。
大军鏖战,日后逐渐向西偏去,大乾中军大营所在之处,尚留在此处的诸将与一众文官,早就振奋的不成样子。
一号高地作为预设的正面战场不必多提,虽然说一开始有人喊来喊去,都觉得优势兵力下,似乎可以与伪明一战。
但是伪明集结的兵力,毕竟是以善战闻名的关宁军、榆林军、川军,所以其实大家说到底是没有多少底气的。
直到部队被派上去,勇往直前,打的伪明不断后退……
而相比之下,潘兴所率部下,竟然有神射手,一箭将邓玘射落战马,落入沼泽之中,更是让人大呼侥幸。
如何能不直呼侥幸呢?
邓玘所率兵马,再加上之前袭营成功的兵马,还有些散乱的部队,完全可以推断出这是率领明军主力的一个副总兵以及其核心队伍,很有可能担任的是侧翼主攻的任务,占据了几乎伪明主力部队的五分之一左右。
这么一支强大的主力队伍,他们的战斗力,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如果让他们安安稳稳的赢了,那么接下来,不论是强袭大营侧翼,还是往高地支援,对于占据的影响绝对是无比巨大的。
但是眼下,他们却陷入了沼泽地之中,然后还很适时的遇到了潘兴。
这种事情,自然而然会有人回想起诸如赛八仙所言,说什么王上乃是天上的星君转世,有大气运庇佑。
当然了,楚行看来,真的是伪明这两年运势不佳,跟自己的气运啥的没多大关系。
伪明在战场上,开炮炸死自己。
火攻烧死自己。
这种谜之操作,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甚至刮风都专门朝着明军不利的方向刮,这种操作让明军的将领会看天象也没啥用,因为很多时候老天爷真的不照顾他们。
但是不管如何,战局上大乾占据优势,自然群情激奋。
“王上!总指挥!”越看越眼热,苗人凤也终于忍不住拱手请战,“请让末将引本部兵马,助一助潘兴将军,若是能一口气吃掉这支兵马,此战便是稳操胜券了。”
且说,不论是开战之前到底如何,别说是破罐子破摔,也别说是强装镇定,但是大王的想心态是真的稳。
而且即便是战争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脸上也没有多少变化。
他自然是知道军事的,听闻此言,也没有干涉的意思,反而看向了自己任命的前敌总指挥陈先赟。
而陈先赟刚要开口,一旁的陈二黑却已经摇头不止了。
“慌什么慌……你以为是胜券在握,其实是大战刚刚开始,不过是一个侧翼罢了,占尽优势固然极好,却不值得投入更多兵马。且让潘兴将军自己处置,我以为高地上才是定胜负之所在,苗人凤将军不如先暂行休息,以备大用。”
此言落下,苗人凤与各位军官各自无言,却又一起看向了陈先赟。
那意思很清楚,陈二黑这厮仗着自己也是兵团长,此番为了总指挥的位置,跟你做了许多天的对头。
而如今,他居然当着你的面,替你反驳我们请战。
此子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之前在战场上,便依赖着王上的欣赏,与李修文将军颇为不悦。谁知道他今日有没有什么下作手段。
此时你没有意思吗?
你可是前敌总指挥啊?
你若是不说上几句话,或者下一个有悖于陈二黑言论的命令,如何让三军慑服?
然而,陈先赟却板着他那张俊逸的面庞,然后重重颔首,“陈二黑将军说得非常有道理,如此大战,胜负应当是双方的主力对决,至于侧翼陷入污泥之中,便是派出援军,我们也是要陷入污泥之中的,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解决?最终的结局无非是将我们的主力部队也陷入其中。我陈先赟岂会办这种愚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