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暗金色的碎发被乔希闹出来的水渍打湿了不少,湿淋淋地贴在额间。虽然形容狼狈,但更凸显出他容貌的锋利俊美。深邃的眉眼自上而下垂目看着他,乔希这才发现他的眼睫也很长,只是那双眼睛过于幽深,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这点。
一颗滑落的水滴从他脸颊上落下,落到乔希的眼角,惹得他眨了眨眼。
又被骑士按住拂去。
艾伯塔保持着怀抱乔希的姿势站起身。
乔希原本是几乎平躺在他怀中的,他站起来的同时一只手还扶住乔希的腰,掐着往上提了一段,好让领主的背部靠在自己臂膀上,脑袋抵在自己下颌。
这样背后有所承靠,会更舒服一点。
猝不及防被抱起来的一瞬间,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让本来就因为烦恼而一整天没吃进去多少东西、因为饥饿而略没力气的乔希,产生了一股轻微的眩晕。
乔希原本只是靠在他胸前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骑士被水沁湿的衣领。
水迹将他的指节染得微凉一瞬,但很快凉意就被热意驱散。
随即指节轻颤。
克制不住地、一点一点的无声抓紧。
浴室门被重新打开,又随手关上。
匆忙之下没有关紧,还微微敞着一丝门缝。
苦橙花的香气从门缝中不住泄露出来。
最终染得满室都是。
新生的小角和尾巴被好好安慰了一通。
可怜的、被主人冷落了一整天,还遭遇了可怕的刀刃威胁的两个小东西,终于在一通混乱的惊吓后,得到了一些温暖的安抚。
乔希有时候觉得自己说了很多次“不要了”、“停下”,但是骑士都仿佛充耳未闻。
将乔希气得举着发抖的胳膊挠了他好几下,又留下几道崭新的血痕,“你怎、怎么不听人说话?!”
骑士轻笑了一下,暂且将唇从他发顶的小角上移开。
慢条斯理地指给他看,“可是,你的尾巴把我缠得好紧,我不太懂,这是拒绝的意思吗,宝宝?”
乔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纯黑的小尾巴像是找到了心爱的玩具,牢牢在骑士膝盖上饶了两圈。
连小桃心都激动地在上面吧唧吧唧乱拍,恍惚间,好像在不停地朝外发射爱心碎片。
骑士很爱怜地抚了一下,哄它:“不要着急,过一会儿亲亲你好不好?”
热气冲上头顶,乔希:“……”
乔希唇瓣颤了颤,最终还是恼怒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道:“不准再这么叫我!”
他应该凶一些的。
但是他的角、他的尾巴、或许还有更多的一些东西都太不争气了。
于是这声好不容易说出口的叱责,也显得模模糊糊、哼哼唧唧,更像是一种在说“多爱我一些”的撒娇。
果然毫不意外地当成了一种邀请。
有一会儿,艾伯塔问了一个问题。
他端详了很久乔希脑袋左侧那个指节大小,只有一个小尖尖的魔角,眼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宝宝,你只长了一边的小角,会不会觉得脑袋一边重一边轻啊?”
说完,似乎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好笑,闷声轻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并没有那些强迫对称的思维,觉得不对称的、只有一边的小角是某种缺陷。
他只是看到乔希的这个小角,就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乔希捧着脑袋,好像很无措的模样,眼眸湿润地歪着头和他抱怨:“只有一边,怎么办呀?”
并且被这个自己幻想出来的场景激得呼吸急促,如同被什么小爪子在心底轻轻挠了一下。
喉间干渴灼烧。
于是,即使理智上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他仍旧忍不住伸出手,扶住乔希左半边脑袋,指节抵在上面,很慎重地说:“别怕,我帮你扶住。”
乔希:“……”
他觉得艾伯塔的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就那一点点的大小,怎么可能会一边重一边轻啊?
但是,奇怪的是,那只手掌扶住他的脑袋的一刻。
他却好像真的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觉得有一侧发重的脑袋,被轻轻托举住了。
乔希好像流了很多眼泪。
但是大部分眼泪往往在刚涌出眼角的时候,就被殷勤地卷入口中。
如果当时那张嘴巴不得空闲,过一会儿也会折返回来,沿着泪水划下去的痕迹,一路辗转寻觅过去。
这是第一次艾伯塔没有被戴上绸带遮住眼睛。
乔希还很不适应。
他在月色中清晰地看到男人幽蓝的眼眸,那双眼眸像是对他有着无限的探知欲,无数次将他从额头上的小角一直看到尾巴末端。
有时候乔希会难以忍耐地把眼睛移开,但很快就会被人捏着下巴转回来。
他觉得艾伯塔好烦人,气得扭着脸啃他的指节。
……
洗了个澡。
乔希迷迷糊糊趴了一会儿,要睡不睡的。
他白天虽然接过了佣人放在门外的饭菜,但其实因为心中装着事情,并没怎么吃,饿得手软脚软,浑身都不舒服,之前在浴室中拿匕首在小角上比划的时候,手腕都有些发颤。
直到现在才算吃饱了一些,浑身暖洋洋的,忍不住犯懒。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从生长出来就一直瑟瑟发抖害怕外界的小角和尾巴,在被好好照顾了一通后,也舒服多了,没有那种仿佛随时会被空气割伤的极度不安感了。
……虽然照顾的过程让他回想起来,还会忍不住朝骑士骂脏话。
在他犯困发呆的时候,艾伯塔折返回浴室中,清理乔希扑腾的到处都是的水痕,以及他慌乱之下打翻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碎裂的香氛瓶、各种乱七八糟精油和乱七八糟的小玩意,银质的小匕首……艾伯塔捡起匕首的时候,动作顿了顿,眸色冷暗,没忍住手下一个用力,将这柄匕首生生捏的变形碎裂。
最终化为一堆齑粉,被冰冷的水流冲进下水道。
连带着卧室地毯上散落的各种书页,还有个奇怪的没有任何内容的空卷轴,都摞好摆放到了书桌上。
不过几分钟,所有杂乱的痕迹都被整理清爽,整个卧室又变回干净整洁的模样。
变成了一个舒适的小窝。
只剩下苦橙花的气味淡淡氤氲在空气中。
艾伯塔走到床边的时候,乔希终于从饭困中清醒了一点。
大脑重新开始转动。
他在柔软的床褥中翻了个身,结果因为新更换的床单和被褥过于蓬松柔软,连翻身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努力了三次才成功,从床正中间滚到艾伯塔身边。
仰起脸,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尾巴“啪”一下,在柔软的床褥中拍打出一道沉闷声响。
“我知道了,”尊贵的领主在他的床榻上展开重要讲话:“你是不是昨天就发现我的尾巴了?”
迟钝的乔希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越想越不对劲,尤其是反复回忆了一下昨天艾伯塔要求他用尾巴继续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他带上了滤镜,现在回想,总觉得骑士那样子是在冒着坏水。
骑士垂下手,将他因为乱滚落到脸颊上的黑发送回耳后,“抱歉……”
在心中快速组织语言。
这是个不错的时机,乔希被他哄得心情还不错,他趁此机会坦白,应当是存活率最高的时刻。
乔希最多再生气一下。
但只要他滑跪的姿势够诚心,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个娇气的小领主,说不好哄是很难哄的,可以将他折腾得狼狈不堪。
但只要捏住他的脾气,顺着给他挼毛,有时候又会很好说话。
结果吧不等他主动开口,乔希就又自顾自说道:“哼,我也就是看在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剑士,谅你也扑腾不出什么水花,才勉强没有杀掉你。你最好识趣一点,不要想着干一些一奇怪的事,不然,我就把你关在地下室里,让你一辈子只能蒙着眼睛做成我的工具。”
没错,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剑士能怎么威胁到他,他就是因为这个才饶了艾伯塔一命的!
绝对不是因为被什么奇怪的恋爱脑支配了!
给自己找了个绝妙的理由。
乔希顿时长舒一口气,尾巴快活地在空气中摆来摆去,显出几分得意。
坦白的话涌到舌尖的魔王:“……”
猫猫上一秒刚放完狠话、自己给自己找到台阶下,你下一秒就掀掉他的台阶,下他的面子。
那是不想活了。
几秒前还是一个绝妙的坦白时刻。
此刻倏然急转直下,变成了地狱模式。
艾伯塔脊背僵硬片刻,犹豫着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却看到乔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住他的手,将脑袋枕在他掌心,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因为睡姿太奇怪,侧颊挤出来一点小小的肉,嘴巴也微微撅起来。
他忍不住伸手,用另外一只空闲着的手摸索过去,拇指指腹抵着乔希因为被吻了太久而显得异样红润的唇珠,微微摩挲两下。
“手无缚鸡之力”的魔王一边忍不住欣赏可爱猫猫的睡颜。
脑袋一边陷入剧烈的忧愁中。
—
从那天之后,艾伯塔一直想找到机会提一提坦白自己身份的事。
拖得越久,他心中不妙的预感就越强烈。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之神并不眷顾邪恶的魔王,那天之后他很少再找到合适的时机,有一次好不容易他觉得或许可以提一下了,又被突然敲门进来的仆人打断,没有了后续。
而且,这还不算什么。
数日之后,发生了一件更为棘手的事。
领地入口守卫处传来通讯,从中心城而来的光明圣子的车队已经进入魔王领,要不了多久就会抵达中心小镇。
乔希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镜子前观察自己。
或许是因为只有一半的魅魔血统,某一日乔希忽然发现,他的魔角和尾巴居然是可以暂时消失,或者说缩回去的。
他近来通过努力练习,已经可以自主控制住小角和尾巴收回去。
但还很不熟练,需要更多的练习。
结果就收到了这样的一道消息。
正在他的身边的艾伯塔,就看到乔希在展开信纸之后,像是记起了什么很不好的东西,眸色一冷,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