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回家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车越往山上开,温度就越低。
苏知走过去把窗户打开,换成纱窗。
风从外面涌了进来。
并没有空调的温度凉快稳定,但带着一股草木特有的味道,很难用纯粹的好闻或者不好闻形容,但吸入肺腑中,莫名让人精神一震。
伴随着一点树影沙沙摩挲的动静传进来,有种说不出的鲜活气息。
手机又滴滴响了两下。
组长:[好了,先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给老婆做饭了。她刚下班。]
苏知:“……”
没想到他这看起来圆滑到有些许油腻的上司,还是一位勤劳的家庭煮夫。
真是人不可貌相。
苏知对他肃然起敬:[好,您忙。]
他窝在沙发上玩手机,时不时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神色有时候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
过了十分钟,谢疑从厨房中出来了。
他做了两道菜,一道青菜炒蛋,一道芦笋虾仁,还有一道汤。都不是口味重的菜,苏知饿了大半天,并不适合一下子吃味道太重的东西。
菜的卖相很好,味道也不错,闻到香味的一瞬间,苏知的饥饿感达到了顶峰。
一开饭他就埋头猛炫。
呼噜噜吃到一半,才感觉终于活过来了。
然后有点迟钝地意识到谢疑好像没怎么动筷子。
咽下一颗虾仁,问他:“你怎么不吃?”
他觉得谢疑应该在他回来前也是没吃饭的。
没有什么依据,就是根据他对谢疑的了解,男人情绪不对的时候,就经常不吃饭。
也就是他底子好,才没出问题。
不,或许出过问题?但是他上辈子和谢疑关系太紧张,即使男人真的生病了他恐怕也察觉不到。谢疑也不会主动在他面前露出病态。
虽然怎么看苏知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但是苏知回想起来,忽然觉得谢疑这个人看起来很凶、好像可以掌控一切,但其实比他矫情多了。
至少在他和谢疑斗得厉害的那几年,即使不肯用他提供的钱,至少也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身体。
一直到后来独居久了,人越来越懒,才不知不觉有了那么多坏毛病。
不知道为什么。
想到这里,苏知怔了怔。
在某一个瞬间,他猝不及防有种奇异的感觉:
他上辈子最后那几年的状态,和谢疑此时样子好像微妙地重合了。
那种在沉默的黑暗中慢慢被同化的感觉。
看起来好像很光鲜,苏知那时候在业界也算是小有名气,他跳过几次槽,每次跳槽都能涨一截工资。
即使没有谢疑留给他的遗产,仅凭他个人的工资收入,也能过的很富裕。
单看他的收入情况,恐怕很少有人能想到,他离开工作之后,堪称将自己的生活过的一塌糊涂。
好像一段错位的时空。
在谢疑离开后的很漫长的时间后,苏知不知不觉拥有了他身上的一部分特质。
但是,对他们彼此而言,那已经是不再相见的时候了。
像一幅延迟显示的纸张,等到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染上了色彩,已经是画笔离开之后很长一阵子了。
他满世界地去询问路过的树有没有看到他的画笔,但再也没有人见过。
……
芦笋味道清甜,但没成熟的芦笋会含着一股生涩微苦的底味。
苏知不知道是不是超市卖的菜品控不太好,他好像一不小心倒霉地吃到截没熟透的芦笋,舌根泛起苦意,都有些麻了。
谢疑说:“不太饿,你先吃吧。”
“哦。”苏知也没再说什么,他垂下头,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将差点被苦涩逼出来的湿意眨下去。
虽然只做了两个菜,但量还是挺大的,苏知吃到一半左右,满意地放下筷子:“我吃饱了,我再喝一碗汤就行了。剩下这些你吃掉吗?还是放冰箱,我明天吃。”
谢疑说:“我吃。”
他从不让苏知吃剩菜。
苏知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吗?你不是不饿吗?我看着你吃完哦,不可以浪费食物。”
谢疑顿了顿:“好。”
苏知捧着一碗汤,喝一口,就抬头看一下男人的进食情况。
到真的很像个严格的小监工,颇有种谢疑要是敢说话不算话,他就要开始找茬的架势。
谢疑吃饭的姿态很优雅,并不会给人很急促之感。
但速度很快,至少比苏知快多了。
苏知就喝了碗汤的功夫,剩下的一半菜量就已经被清空。
看谢疑几口把剩下的吃完,他积极地伸手去拿碗筷:“我去洗碗!”
做饭他一窍不通,但洗个碗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不然什么都不做的话,显得他好像很没用!
谢疑握了一下他的手腕,没让他拿:“有洗碗机。”
苏知:“。”
好的,他果然毫无用处。只能躺平。
苏知眼睁睁看着他拿着把用过的碗筷拿进厨房,过了几分钟又出来。
经过一系列做饭、吃饭的活动,谢疑的身上原本规整的衬衫已经变得微皱。
袖口折了几折挽到小臂,手肘处压出一片褶皱。
看上去有种很罕见的生活化的气息。
苏知几乎没见过他这样子,看了好几眼。
谢疑将厨房收拾好,出来就看到苏知半靠在沙发上,眼珠子直勾勾看着他,人却瘫软成一片,颇有些有点懒懒散散的。
他皱皱眉,几步走过去,拉他的胳膊:“刚吃完饭,先别睡,起来动一动。”
苏知很懒惰地蠕动了一下:“不要,我不要动。”
运动这个词已经距离他太遥远了,他习惯了工作之外就静止不动的状态,已经形成惯性了。
今天跟着组长在展览会逛了一下午,年轻充满精力的身体倒称不上疲惫,但他的心理上已经感到有些超负荷。
现在还让他运动,绝无可能。
苏知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样。
谢疑没少被他拒绝过,大多都很激烈。他和苏知之间的相处即使挑挑拣拣,也很难找出和平的阶段,最近一周已经是除了苏知还不知道他的真面目的那段时日外,最平和的一阵子了。
但他很少见苏知拒绝得如此不激烈。
敷衍到卸去了抗拒的意味,更像一种软绵绵的撒娇。
好像你要强迫他做什么也可以,他也不会再很凶的咬人了,只是会有点不高兴,记仇。
反而让他无从下手。
谢疑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再继续强行把苏知扯起来。
而是坐到他身边,将手覆盖在他胃部的位置,试了几下力道,不轻不重地由上往下轻揉起来。
苏知愣了一下,心想这样不太好吧?
他怎么吃了饭还得让厨师给他揉肚子啊?他真是好大的排场。
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苏知一瞬间是真有点不好意思了,犹豫地想,不然他还是起来走两步吧。
不过没几分钟,他就顾不得想这些了。
谢疑把他揉的太舒服了。
男人的掌心泛着暖意,他很了解苏知的身体,知道什么力道能把他伺候得恰到好处,知道苏知的哪种反应代表着他其实很舒服。
力道很轻,刚吃完饭也不能很重的刺激胃,其实就是跟哄小孩一样轻轻的安抚。
但仍旧很快就把苏知给揉的浑身都软了。
胃部泛起暖洋洋的热浪,又满足又舒适,客厅中的窗户开了有一阵子,此时室内盈满草木特有的湿润清香,有那么一会儿,他好像觉得自己置身于自然的丛林中,变成了一只被温暖的风呼噜噜抚过的小鸟,胸前软蓬蓬的绒毛翻起一个小揪。
他几乎被揉的睡着了,不知不觉被谢疑搂进了怀中。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像个娃娃一样被男人紧紧地抱着,脊背错开一点地被宽大些的胸膛贴紧,能清晰地感觉到另一道心跳传来。
怦怦。怦怦。
男人的心跳总是略重,如同沉闷的鼓点一样落下来,跟他这个人一样极有存在感。
……这人真是死性不改。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按理说苏知应该挣扎一下的。
他重生回来后的第二天也是被谢疑揉肚子,很勇猛地挣扎了——虽然并没有什么用,但至少态度还是显示了出来,很严谨。
但这时候他确实不想动,而且谢疑揉得他实在太舒服了。
做完饭收拾完碗筷马不停蹄地来伺候他给他消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两样他同时中招,难免心虚。
苏知想了想,心情复杂地继续躺平了。
不过,倒还没忘了那个在厨房中没能继续下去的话题。
苏知勉强坐直了一点,抓住男人的手腕。
问他:“你还没说那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呢,他说他叫谢行舟。我猜测是跟你有点关系吧?”
男人轻揉他的胃部动作略顿了顿。
苏知猜测他的脸色或许又变了,可能又在散发出那种很阴郁的气息。
但因为姿势的原因,他被男人搂在怀中,并不能看见。
倒是很快感觉到头顶被什么碰了一阵子,可能是谢疑俯下来亲他的发顶,有一点温热的感触,掺杂着略重的呼吸声。
片刻后,谢疑沉声道:“他是我的血缘上的堂哥。他父亲和我……生父,是亲兄弟。”
“哦。”苏知其实猜得差不多。
同一个姓氏的亲戚,数来数去也就那几种关系,不难猜。
他想了几秒钟,回想起那张和谢疑相似的脸,露出的那种温和到粘腻的神情。
恶寒地抖了一下,没忍住嘀嘀咕咕地说人坏话:“你亲戚好奇怪,一直跟着组长说话。而且他不知道喷了什么香水,熏死我了,难受得我下午都没吃进去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