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倒是还冷静,自己打开手机叫了120,被拉到医院去打点滴。
也没别的问题,就是长期慢性胃病,自己也不注意,生活得糊里糊涂的,积攒起来在某一个时刻爆发了。
医院床位紧张,他这种病没够上排床位的程度,被安排到那种专门用来输液的椅子上领了个位置。
椅子宽大冰凉,他蜷缩在椅背上,仰起来的脸色比医院天花板上的冷光还要细白一些。
护士嘱咐他自己看着点滴数时间,即将打完的时候叫他们来换。
苏知就看着那个小小的输液瓶,水滴在输液器内一滴一滴地落下,遵循着永远不变的速率。
好像那些一点点在他体内积累的疼痛。
好像痛楚和苦涩就是这样,当它们一点一滴地的出现时,好像是在忍耐界限以内的,无视掉也可以过下去,总给人一直会不会放一放它们就会自己痊愈的错觉。
侥幸的人便会容易心存幻想。
但大多数时间,当细微的痛楚浮现到表面的时候,或许说明这具躯体的内部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了。
积累下去的结果只能是越积越多,直到承载着它们的容器彻底皲裂。
药液顺着针头流进他的体内,药物直接作用到血管,起效很快。
身体上的痛楚渐渐平息,无力感消失,冷汗不再流出来,他恢复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好转了。
但那个时刻,他看着自己青了一大片的手背——他的皮肤太脆薄,仅仅是被细针头扎了一下,也会留下那么浓重的痕迹,像一团阴沉沉的乌云。
莫名觉得随着疼痛的平息,好像有另外一种存在一点一滴的,从他体内静默地离开了。
令他一瞬间不知为何有些茫然,反倒比痛楚还在时更空茫了。
愣愣地看了自己的手背好一会儿。
直到发现回血已经回了一大截,才慢半拍地叫了护士。
……
不知怎地想起往事,苏知隔了几分钟才想起来回复同事:“好哦,谢谢。”
和同事简单聊了两句,就彻底没事情干了。
他扭头去看车窗玻璃。
车辆驶过一段深色的建筑群,他从玻璃上看到男人的倒影。
垂着头在工作的样子有些模糊不清,随着背影变换,若隐若现地像是闪现的电影片段,那种谢幕时一卡一卡消失的帧画,有种说不出的虚浮。
他莫名有些不安地扭头去看的男人真实所在的地方,看到他小臂上的青筋脉络,因为工作内容不太愉悦地皱起的眉头。
像是感觉到他的窥探,专心工作的男人忽然侧了侧脸颊,分出一道视线看过来。
他的眼神一和苏知的对上,先前看上去的种种从容冷静就像幻影一般散开了。
那双稠深漆黑的眼眸中分明藏着一股暗火,如同即将出笼的野兽一般将苏知紧紧攥住。
很显然,他只是在强行压着某种不好明说的欲求,强逼自己在路程上就将必须的事务处理完毕。
好为接下来的行动腾出时间。
扑通。
苏知又像个小螃蟹一样把眼睛移开了。
心脏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飞快地跳了一下。
这会儿是午高峰,车辆在路上行驶的速度不算快,断断续续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山脚下。
沿着蜿蜒的山路爬上去。
说是山顶,其实没有很高,这是一座颇为秀气的小山,山路谈不上陡峭,上坡的幅度打造得很平缓,四周花了大价钱做了足够的安全防护,使得道路宽敞平阔,没有人们常规认知中的那种山路险峻。
太危险的话,谢疑也不可能让苏知住在这里。
山小是小了点,但在市中心这种位置已经很稀罕了,尤其是这座山的风景那么精致秀美,假如按照原计划开发成一个度假村,一定是个绝妙的企划。
司机不知道第多少次地感叹着:
可惜了。
这么漂亮的地方,被人盘下后,只堪称吝啬的建了一栋别墅,所有的景色和耗费巨大的打理维护,都只为住在这里的两位,不,准确地说是其中一位主人准备。
太奢侈也太浪费了。
不过,总归这不是他一个打工人该操心的事。
谁让人家老板乐意呢?
车辆在别墅门口停下,别墅包含了宽敞的院子,要先穿过院落的一小片空地才能到达正门。
院落中一侧是个花园,开满了各色的花,苏知没怎么关心过,只记得每次看见这个小花园都很美,每一株花都是最好的状态,应该是有专门的人固定时间会来进行养护。
但前世他对这栋别墅很抵触,连别墅内的装潢他都有不了解的地方,就更少注意到这些外面的东西,很少会停下驻足观看。
今天注意到,多看了几眼。
夏天蔷薇科的花朵开得很繁茂,本就秾丽的颜色在阳光下更为娇艳动人,娇娇柔柔地舒展着花瓣,营造出一种很热闹的氛围,真是夏日时节。
还有浅色的蝴蝶在花丛中穿梭、停靠,翅羽被风轻轻吹过也会受惊般微颤,背部的磷粉被日光照得闪闪发光。
“咔嚓”几声,苏知侧头看去。
发现谢疑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了放在一旁架子上的剪刀,俯身剪下来一朵纯正鲜红色的玫瑰。
这朵玫瑰开得真正好,层叠的花瓣渐次绽开,边缘翻卷交叠,红得浓烈瑰丽、艳□□滴,深一分浅一分都不会是如此恰好的颜色。
想必它被挤压碾碎后流出的花汁也会是如此煽.情,蜿蜒地覆盖住瓷白的皮肤,与上面凌乱的红痕融为一体。
苏知很困惑:“?,你剪这个干什么?”
他不知道谢疑什么时候有插花这种文艺温柔的爱好了。
而且,说是剪下来做插花也不太对劲吧?
哪有插花是把整个茎枝全部剪掉、只用光秃秃一朵花的?
这是什么新潮艺术?他看不懂。
他看着谢疑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那朵花,确保它完全干净芬芳、没有一丝缺陷。
又拿起剪刀修剪了一下,将残留的花茎尽量剪去,即使他没有摸到尖刺,也不想留下一点疏忽的余地,将茎剪到只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部分才停下,只勉强确保花朵保持着形态不散开。
谢疑直起身,低头心情很好地嗅了嗅那只玫瑰,高挺的鼻尖略微蹭到一点花瓣的边缘。
他看向苏知,即使置身在阳光下,眉目依旧有种挥之不去的晦暗:“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哦……”
苏知只觉得莫名其妙的,不过,总归只是一朵花,谢疑爱怎么玩怎么玩,他没在意。
现在有另一件夺去他全部思考能力的事。
他还记得谢疑在车上看他的那个眼神。
“……”
应该,不会太超过吧?
毕竟刚鬼混了一整个周末呢。
……不会吧?
门锁感应器滴的一声轻嗡解锁,苏知的指尖刚按到门把上,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握住了,随即,一具温热紧绷的身体靠过来,伴随着浓重的呼吸声,按开房门,掐着腰把他拖进了因为合着窗帘有些漆黑的门内。
“嘭——”
门几乎是被震耳欲聋的合上。
饥饿忍耐了半天的狼狗伸口一叼,把晒太阳晒得失去了所有警惕心、还没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小鸟拖回了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