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上说他七岁,是个很小的年龄。
东方人会比西方人更显稚嫩一点,这个小孩子如他所料的,简直像个小豆芽一样,就那么一小点,看起来风一吹就碎了。
麻烦……
他很不喜欢小孩子。
一看到这种柔弱的小生物,他的大脑就会抑制不住地胀痛起来。
他一开始是不婚不育主义,遇到谢疑的母亲后,不婚这条被打破了,结果这桩恋情还附带一个小孩。
“……”
他的人生一下子滑坡到了不知道哪里。
但谢家不可能会让这个小孩好过,如果他母亲这边再不接收他,事情会变得非常棘手。
一个女性本身也很难抛下自己的孩子,他知道假如不管这个小孩,女人之后肯定会更痛苦。
她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处理这些,需要他的帮助。
身为一位迫切想要攒功绩上岗的追求者,他只能捏着鼻子来跟小孩这种他最讨厌的生物打交道。
他第一面对谢疑的印象和其他小孩子差不多。
虽然这个小孩的眼神凶了点儿,但他实在太小了,仍旧不足以在大人眼中有威慑力,穿着不知道谁给他的一件过大的棉衣之后,整个人更是几乎被埋了起来,更显细弱。
很脆弱,但是看起来也很容易掌控。
还好,还好,应当也是一件好事。
结果当天谢疑就给他展示了一下一个七岁小孩的脾气能有多倔。
硬是在机场待到了深夜,一个脚步都不肯挪动。
那是雪国的冬季,他们这地方本来就冷,大人在外面站久了都会被冻得手脚僵木,更别说一个只有件不合身衣服穿的小孩子了。
最后看这样下去实在要出问题了,他才强行把人带走。
去了医院,又带谢疑回到专门给他准备的房子安置后,男人本以为他会闹。
根据他的见闻,小孩子都是这样一种执拗的生物,得不到了就会哭闹。
这个孩子能在那么冷的环境中冻到僵硬也要等他的母亲,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这个目标。
他沉痛地做好了应付小孩哭闹的心理准备。
但谢疑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不哭也不闹,也不发出任何抗议声,每天乖乖吃饭,跟着语言老师学当地的语言。进度甚至很快,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智商很高。
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找过来、问一遍:“妈妈今天愿意见我了吗?”
每一次都是否定的答案。
男人从一开始的不耐烦,渐渐的无奈、心虚,到最后也觉得有些残忍了。
这样的遭遇对于小孩子而言太残忍了。
不,不仅仅是小孩子,即使是放在一个成年人身上,这也不是能够三言两语轻易揭过去的一段经历。
他一直认为女人没有错,人们不能要求一个受害者本身再去负担其他人的责任。
但一个想见妈妈的小孩又有什么错呢?
他没有办法去评判这件事。
如果一定要归咎,只能说命运本身大多就是不幸的。
于是,有一次,依旧回答了否定的答案后。
或许是为了安慰一下这个孩子,他对谢疑说:“她恨谢家,恨你父亲那边的人,谢家是一切的根源,假如有一天,你能成长到把谢家碾碎,让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消失,或许她就能痊愈了。”
其实他当时说这些话,多少带着些夸张的成分。
他想,给这个孩子一点念头,让他能有一个目标,以后成长为变成一名优秀的人士,就算很好的结果了。
以后他继承的那部分家族产业也可以分给这个小孩一部分,可以富足的度过一生。
这种打算并非因为他对这个继子有多少感情,他只是想帮自己的妻子弥补一些,他以后不打算生育小孩,妻子的状态也不适合,那么谢疑也算是他唯一的孩子了。
他没想到谢疑真的能做到。
甚至做到了更多,以至于十几年后,他再次面对谢疑时,也不得不携裹恩情、恳求那个当年很弱小的孩子不要对他的母亲说重话。
变换的权势地位让他们的地位与小时候完全颠倒。
那时候,说完那句安慰的话,他看到小小的孩子转过头。
眼眸很黑,是即使在东方人中也少见的不含一丝杂质的漆黑,瞳孔的比例略大,这放在别的小孩身上显得天真可爱的比例,在他这里,只有一种略显阴郁的气质。
显得他更像一只野兽的幼年体,而非纯然的人类。
“嗯,我知道了。”小孩子用着刚学了不到半年,就已经很流利的外语道。
—
苏知不知道多少次惊愕道:“你还拿过这个奖?”
因为太惊讶了,他的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眼睛也完全瞪圆,像是只看到了窗外小飞虫在扑腾的猫,或者被路过的一颗彩色石头吸引住的小鸟。
连谢疑的指尖掀开衣角挤进他腰间,都没注意。
苏知回想起谢疑只花了不到十分钟讲完的话。
是从他上学开始的经历,一路跳级、拿奖、跳级、拿奖、考上名校、创业、转型、扩大……
谢疑第一次凭借一起吞并案在国外成为行业黑马的时候,是十六岁。
苏知回想了一下,他作为一个从小就被称赞学习好、能力强的别人家的孩子,十六岁的时候也只是在高中考个前几名、拿到一些国内的竞赛奖项。
“……”
他好像凭空听了一本鸡汤成功学,还是那种因为用力过度,显得更像胡编乱造而非真是存在的案例。
太像假的了。
但是,真的是现实。
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天才的。
谢疑的大致资料其实他当然知道,但亲耳听到本人增添细节的讲述,仍旧有种说不出的震撼。
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乡巴佬似的,嘴巴可以塞进去一个鹌鹑蛋。
直勾勾地看着谢疑。
谢疑被他的反应逗得眼眸深了些,舌尖舔过齿列。
自从苏知主动问他手机消息的事情开始,他的心就被撬开了一道裂缝。
明明知道和苏知提前自己的过去是很危险的行为,但每当他接收到苏知眼中的好奇时,仍旧会忍不住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情
不想提起那些脏污的事情,于是挑拣着提了些他上学创业的那些经历。
其实挺无聊的,所以寥寥几分钟就讲完了。
人一旦成为一个学习或者工作机器,大部分时间并不是一件好事。
谢疑不算是在钱财地位上很贪婪的人,他对成功也没有执念的追求,这些东西对他而言都只是工具。
有一阵子,它们连作为工具的意义都失去了。
谢疑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明白这点的:即使没了谢家,女人也不会再见他。即使见了他,他想要的东西也已经不可能得到了。
其实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如此。
他只是明白得太晚。
不过,看到苏知带着惊讶和一点小小崇拜的眼神,顷刻之间,那些无聊的经历仿佛也染上了一点不一样的色彩。
有着彩色轮廓描边的宝石被收入了野心家的世界,给他黑白的巢穴里带来了唯一的色彩。
像一只小小的灯盏。
在某个瞬间,仿佛连那些腐败陈旧多年的灰尘,都被这盏彩色的灯照亮了一个角落。
没有人不想被伴侣崇拜,这是人类天生的虚荣心。
尤其是对于谢疑这样本来就对伴侣的一切都极其贪婪的人。
在他眼中,苏知这样的可爱的反馈,几乎是拱着小脑袋在朝他撒娇。
他的心几乎都要融化流淌成一片糖浆。
雄兽展示自己的漂亮的皮毛,只是为了吸引心仪的伴侣。
他的财产可以给苏知提供生活、权利可以保障不会有人伤害到他心爱的人。
这就是财富和权利的意义。
苏知问:“我听说那个奖杯上镶嵌的有钻石,真的吗?主办方好有钱哦。”
谢疑想了想:“我不记得了,没注意,奖杯放在国外,我没有随身带回来,过段时间我托人寄回来看看。”
苏知:“会不会太麻烦了?国际快递能寄这个吗?”
谢疑:“不会。如果真的有的话,钻石敲下来给你……”他本来下意识想说做戒指,但顿了顿,只是说:“给你玩。”
苏知略话痨地问了好几个问题,看起来还挺兴奋的。
然后,某一刻,忽然安静下来。
他小声嘟囔了句什么,谢疑没听清。
他凑过去,才听到苏知很小声地问他:“那你,会不会很累啊?”
最初的讶然和兴奋过去后,苏知恍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苏知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他算是很聪明的那类人,不要脸地说可能算个小天才,总是能考上最好的学校并长年稳居前几名,比起同圈子那些需要砸钱才能上到好学校的富家子弟,他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大学高分上了人才济济的A大,里面都是全国各地顶尖学子,竞争很激烈。
他的成绩单依旧漂亮的没话说,每学期都能拿到一笔奖学金。
但天上并不会有白得的成绩,即使是天才也需要努力。
苏知的学业并不轻松。
平时当然不能松懈,考试周、期末周的时候,苏知也要和其他同学一样忙到昏天黑地,成绩越往上越难提升、越要付出成倍的努力,他在成绩出来之前也会忐忑不安。
有一次太过于焦虑了,去看了心理医生,还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才好点。
他都这样了,如果要做到谢疑这程度,几乎不会有休息的余裕,他的感受,苏知……想不出来。
想着想着,他的心口痉挛般收紧。
苏知仰头看着男人垂下来的漆黑的眼,好像透过他口中讲述的那些光鲜亮丽的外壳,看到了其中包裹着的那个沉默疲惫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