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帮他把掖住的衣领翻过来,歪掉的扣子重新扣好。
苏知今天的话非常多,叽叽喳喳的,几乎一直都是他在絮叨,有时候说话还有点凶。
他当然生气,毕竟,谢疑这次出问题,纯粹就是因为他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给自己作出来的。
但凡谢疑好好睡觉或者好好吃饭,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真是越想越气。
谢疑沉默听着,时不时应两句声。
不知道他有没有诚心接收到苏知的谴责,但至少态度还是很顺从的,不顶嘴。
苏知一边说,他一边慢慢把这小笨蛋身上乱七八糟的地方给收拾好了。
连他头上一撮被风吹起来发丝都给压平下去。
苏知摸摸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很乱吗?今天风有点大,我没注意。”
这地方的气候真是怪,他们刚来那天下雪,然后不下雪了,又开始刮风,太阳就跟装饰一样。
谢疑:“不乱,我就是想碰碰你。”
苏知呆了呆:“你干嘛突然……”
谢疑看向苏知的眼睛。
昨天哭了两次搞的红肿的眼眶已经消退了,苏知身上的水肿一向消得快,此时只有眼角还残存着一层薄薄的红,压了下微微上扬的桃花眼角,让他显得有几分委屈。
再仔细看的话,眉眼间一层淡淡的疲惫,大概率昨晚没有休息好。
想也知道在窝在那种挤窄的陪护床上,能有多舒适?
一想到苏知局促地蜷缩在上面的样子,他心中就像结了个疙瘩似的,很不舒服。
谢疑:“下次别勉强睡在那种地方。”
苏知:“?”
他看着那个陪护用的小床,没太理解谢疑为什么会如此嫌弃。
他在大学住宿舍的时候睡的就是不足一米的床,加一个海绵垫,就是要睡好几年的地方了,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就是普通的床,大家都是那样。
苏知并不是因为床才没睡好,他没有那么娇气,又不是豌豆公主。
他只是一晚上在断断续续的做噩梦。
虽然医生说了谢疑的身体没有大问题,也进行过详尽的检查,相关的项目能查的都查了,各项结果都没问题,但男人满脸苍白冷汗连身体都支撑不住的样子,还是一直在苏知脑海中挥之不去。
引发了他一些深层次的恐惧。
他从闭上眼就开始做梦。
有时候梦到自己前世和谢疑吵架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和谢疑都在针锋相对,不过也不时时刻刻那样,偶尔也会有相对平和的时间,就是太少了。
在梦中回忆的角度很奇妙,有一部分的视角像是分离开,从第三方的视角观看者一切。
看到了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或许并不是现在才看到,他从前也看到过,毕竟自己没有目睹过的场景是很难凭空构建出来的。
只是两个人关系特别紧张的时候,苏知看谢疑就觉得他黑沉眉眼布满阴鸷凶意,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
苏知经常觉得紧张、不知所措,自然也顾不上想别的。
此时再看,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曾经没有被他细思过的微毫之处分外清晰。
那次他在雪地中扭伤脚,谢疑连夜从国外赶回来,半夜时分坐在他床边。
苏知对此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谢疑当时隔着被子亲他脚踝的样子很变.态,一睁眼就看见这种古怪的画面,把他吓得差点心跳停了好几拍。
他还差点以为遇到鬼了。
要不是及时辨认出那个影子分外眼熟,他当时可能要拿起床头的台灯砸人了。
苏知吐出口气,嗓音都在抖:“你怎么阴魂不散啊你。”
他有点生气,怀疑谢疑是不是故意吓他的。
男人总喜欢折腾捉弄他。癖好古怪。
他沉浸在惊吓后的紧张中,却没有注意微弱朦胧的月光下,男人浓黑的眉眼染着安静的疲惫,连声音都很沙哑。
“……走开。”
苏知小声说,隔着被褥把男人凑近的脸蹬开了。
男人被他蹬得发出一声闷哼,片刻后,真的没再动作。
一只手臂撑在床沿上,像是一个保持压迫感的动作。
——但说是为了支撑身体不露出异样也说得通。
苏知在梦中模模糊糊地想。
那个时候谢疑会不会也在不舒服呢?
毕竟连夜乘飞机赶回来,坐十几个小时飞机真是一件很累的事,谢疑那阵子本来就很忙。
但是他得不到答案了,这只是他的回忆,甚至从未从存在过此处的时空。
……
苏知夜里惊醒了好几次。
失重感笼罩着全身,心脏咚咚跳,眼前一片漆黑,没有月亮,连窗外的雪色都看不见。
但怕吵醒病人,他又不敢开灯。
每次醒来,他就慢慢地起来凭借着记忆靠到谢疑床边,摸一下他露在外面的手腕,摸到温度才回去继续睡。
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当然休息不好。
苏知的理智上知道自己想的太多了,谢疑不太可能因为这一场意外出什么事。
并不仅仅是医学数据提供的证据,心中也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应该不是因为什么病症之类。
有一次醒来的时候,看着熟悉的黑暗,苏知在想:
他昨天看到病床上的谢疑,觉得他好像小时候邻居养的那只眷恋主人的大狗。
于是忽然之间,在他这里,谢疑就从一头凶恶的狼变成温驯的家养犬似的。
完成了无缝切换。
但人是不会变的,或许苏知经历过一段多出来的十几年的时光后,在思考处事上略有改变,但本质上仍旧是那个他自己。
他知道谢疑也没有变过。
谢疑应当从前、一直,过去、现在、未来,始终是这样。
只是,他没有意识到。
……
苏知没有休息好,并不是床的问题。
但他不准备和谢疑辩驳这个,哼哼两声糊弄了过去。
苏知:“你快休息吧,再睡会儿。”
谢疑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吃饭,为了保护胃部,只进行了输液。
到了傍晚的时候,才终于被允许吃一些清淡的流食。
苏知看着他吃饭的样子,莫名想起来自己从前胃不舒服的时候,谢疑给他煮的白粥。
其实理论上,他好像应该礼尚往来,给谢疑煮点饭吃?
不过,苏知想想自己连着烧坏三口锅的厨艺,念头刚闪现出来,就被他自己心虚地掐灭了。
算了,算了,他怕再把谢疑送进医院一次,那也太完蛋了。
况且,这地方也没地方给他发挥。
谢疑住的是特级单人病房,很贵。
尤其是他们这种没有当地医保报销的外国人,全额自付,账单拉出来足以让当地一个中产家庭眼前一黑。
不过谢疑显然不会在意这些花费。
钱当然不是白花的,说是病房,其实也有半个酒店的功能,甚至有单独的卫生间,生活很方便。
谢疑昨天在病床上睡了一整晚,虽然他没太大的洁癖,今天也需要洗个澡。
苏知却不同意:“你可以洗澡吗?不行的吧?要是洗着洗着晕倒了怎么办?而且你手上,”苏知说:“换了新纱布呢,不能沾水吧。”
谢疑:“……不会,都可以处理。”
他其实完全没事了,只是因为苏知过度的忧虑,才按捺着在病床上又躺了大半个白天,憋了一身精力。
苏知看起来却是很在认真的忧虑。
他沉思片刻,出主意说:“你拿湿毛巾擦一下算了。”
谢疑:“……”
他的沉默被误以为某种为难,苏知看了他会儿,不确定地问:“你不会现在还没有力气吧?”
虽然这种事情放在谢疑身上好像不太匹配,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毕竟,谢疑一整天都没走下病床。
苏知沉默几秒钟,犹豫着轻声开口:“要不然,我……帮、帮你擦一下。”
这趟来医院他其实没帮上什么忙,病是医院治的,手续是总助帮忙跑去办的,饭他又不会做,他好像就是陪着了一下谢疑,很单纯没用的陪着。
原本兴起这个念头时他还有些窘迫。
但是看到谢疑手上那个重新被处理过的、他咬出来的伤口,他的心口一软,又觉得这是他应该承担起的责任。
苏知抬起头,像是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一样,眸色微亮,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嗯,对,我帮你擦。”
听到苏知的提议,原本想掀开被子走下病床、让苏知亲眼看一下他有没有力气的谢疑顿住。
他黑眸中划过某种看不清的情绪,片刻后,不动声色地收回已经放在被子上的手,浓黑的视线看着苏知,唇角动了动,声音微哑显出些弱气,说:“好,谢谢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