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高香兰说,这些西域人虽与汉人长相不同,彼此间却也不肖似。譬如肤色,有雪白的,也有深棕的,她甚至在那看见全身黑黢黢,如黑炭一样的人,商队里的粟特翻译告诉她,那是昆仑奴。
这也解了高长松一疑惑,他本以为昆仑奴是黑人,是非洲人,还曾想过怎么唐代就有远渡重洋的技术了,这不可能啊!经过解释才得知,昆仑奴是大多是东南亚的棕色人种,也叫尼格利陀人。
有一小部分,还真是黑人,他们是跟随阿拉伯人来华的。
光这些人,就足以高家三姐妹看得眼花缭乱,此外还有各国的商品,她们仿佛置身万国会,第一次意识到,世界竟有这么广阔,天底下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货品。
她们本以为,那儿已热闹到了极点,哪想到进长安城后,又是一番新天地。
首先,长安城的西域人就不比凉州城少。
凉州城的那些,是往返丝绸之路的商贾,他们只在大唐境内稍作停歇,很快就会返回自己的国度,很大一批人都不会进长安,光是在凉州卖出的货品价格,就够称心如意了。
此外,他们中的商贾,不少都是小商贩,只是随商队来分一杯羹,不够宽裕,从他们身上,无法看出胡商的富贵。
长安的胡商就
不同了,唐人送给他们一绰号,叫千金胡,查看后世资料,会发现唐代有不少传奇中都出现了胡商的影子,多是穷苦百姓救了不知名的胡人,多年后胡人报恩,给予主角钱财,令人摇身一变成富家翁的。
传奇中不仅寄托着百姓美好的愿景,也能侧面反映出当时的观念,可见在唐人眼中,胡商都是非常富裕的。
长安胡商是千金胡的典型代表,当高长松第一次来长安时,也差点被胡商身上的绫罗绸缎迷花了眼,对一部分大商人来说,用金丸打弹弓,以宝石做装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高香兰等人过着富裕的生活,却不曾见识过什么叫奢侈,胡商们的作风给她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也证明了,长安的生活与她们一直过着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完全不同。
除此之外,长安的坊市制度也给她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诚然,乌斯藏也有宵禁,可这宵禁只停留在字面上,政府并不会派官兵来巡查,像他们这样住在村落里的,宵禁更是形同虚设。
可在长安就不一样了,她们一路上看见无数急匆匆赶路的人,以及身披铠甲,列队整齐的金吾卫,带翎羽的头盔紧紧包裹着头颅,一列人看起来威武又气派。
百姓看见金吾卫,更是加快脚步,倘若是白天,看见巡街的将士也无妨,可若犯了宵禁,是要吃牢饭、打板子的。
就连高长松,也因看见金吾卫而想起了“我在大唐铁窗泪”的过往,无语的同时,也跟初来驾到的人们解释,在长安,有什么是能做的,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听说晚上不能外出乱晃,他们倒不觉得奇怪,毕竟在乌斯藏,晚上也没人闲着到处逛啊。
当夜万籁俱寂,月色初上,何人不紧闭家门呢?
高长松宽慰道:“放心,宵禁后只是落坊门,坊内的一应设施都营业,也很热闹。”
经过凉州城,高香兰她们已不是什么都不知的土包子,她们都知道,唐人在该睡觉时不睡觉,喜欢去酒楼寻欢作乐、秉烛夜谈,有的时候通宵达旦都在嗨。
有夜生活,是很寻常的一件事儿。
高长松又说:“今晚你们哪里都不许跑,先跟我去观内见过师傅与一应师兄,以师傅的脾性,定然会安排小宴给我等接风洗尘。”他像无数的现代家长一样,叮嘱道,“等到地方,记得叫人。”
那必须是要有礼貌的。
“师傅!”
“师傅!”
“师傅!”
高家三姐妹都被教得很好,看见人便脆生生地叫。
她们都以隐晦而好奇的眼神打量葛朝阳。
葛朝阳默默以手抚胸,被梗住似的,说不出话来,好在他面上还维持着威严的神色,葛朝阳僵硬地点头,这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位合格的掌门。
实际上,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葛朝阳此刻激动极了,言语无法描述他此刻的激动,这才会展现出一副沉默寡样的模样。
高香兰她们也不在意,高长松给她们请的西席是乌斯藏有名的儒者,这样的人大多不苟言笑,三姊妹接触过最温柔的就是陈子航,她们想,师傅威严些才是正常的。
葛朝阳:啊,要死了,她们仨叫我师傅!
多漂亮的灵力!
三姐妹死活也想不到,葛朝阳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好在陈子航即时救场,他一天都很忙碌,才抽出空就听说高长松他们来了,三步并作两步来门口迎接,随即就看见掌门师兄的模样,连忙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宴都摆好了。”
三姐妹看见了温柔的二师叔,眼睛立马亮了,那模样,就像星星坠落在瞳中。
这回叫人声可亲热了,不仅亲热,
人还像小炮弹似的往前冲,直接栽进陈子航怀里。
“二师叔!”
“好久不见,二师叔!”
很快,陈子航怀里抱俩,身边站一个,真是亲亲热热一家人。
高长松其实也很想跟陈子航聊聊,可他看见了葛朝阳的表情,倒吸一口冷气。
完了,师傅已经连表情都绷不住了!
葛朝阳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失落,本来,能见到徒弟已经很高兴了,可人不能比较,对比跟陈子航的亲热,叫自己那声就显得可有可无了。
他心里不住安慰自己,这是正常的,毕竟陈子航跟她们过了这么久,三姊妹的基础可以说是他一手打下的,他才是真的师傅。
可是……
葛朝阳:还是好失落怎么办!
好在还有高长松,在他身边,与他寸步不离,还颇有感触地说:“自上次一别,与师傅近一年不曾相见,虽有书信往来,心中却想念师傅与一众师叔、师兄弟得紧。”他露出羞涩的笑容道,“这一年中,我从未忘记过师傅的教诲,日日苦练,各方面都有了进步,眼下迫不及待想要展现给师傅看,还望您多指点。”
葛朝阳:!!!
他刚有些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升回原处,高长松那抹羞涩的笑容深入人心,直接将他给击中了。
葛朝阳假咳道:“咳咳,既然你说了,那定是要看看的。”他说,“乌斯藏到底不比长安,修道者少,也无甚经书,等过两天就开藏经阁,一起看看,有适合你的功法没有。”
必须好好指导!
……
灵宝派的道人可不是什么魔鬼,说接风洗尘就真只接风洗尘,不会大晚上看他们练得怎么样了。
下午到底给剑修毒打过,且奔波多日,精神上难免疲惫,今晚连高长松都没有吸灵气,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他跟其他师兄弟一起,睡大通铺,给高翠兰她们的是单独收出来的小间。
崇虚观内从来没有女弟子,大唐男道观跟女道观是分开的。
观内灵气充裕,高长松也不认床,一夜好眠,他的被褥是晒开的,干净又松软,带着师傅满满的爱。
次日一早,有两件事要忙活,其一是跟师傅展示近一年的修行成果,二则是由他们带着去找本地的牙人,租房、租门面。
高长松昨天把市籍一并办理了,市籍约等于营业执照,在长安,可不是你想做小买卖就能做起来的,只有办理了市籍才能经商。
因高长松从乌斯藏来,他算是藩商,开的店叫藩店。
唐初的统治者鼓励经商,尤其欢迎外国商人,这使高长松没费什么力气便把一应手续办全,此外货品种类与价格的限制都不怎么大,基本上能自由买卖。
那些鲜亮的布匹他以不错的价格卖给了西市的胡商,剩下就是此行的大头,酒水了。
这一部分,高长松是要自己卖的,且因酒价高,他不能推个小推车到处叫卖,肯定需要店铺,且还是位置不差,收拾收拾就能用的店铺,这就需要找本地的牙人,看房、租门面了。
此时难免要借用灵宝派的关系网络。
像他们这种大门派,在大唐还是很有脸面的,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没有他们搭不上的。
贵人家的阴私事儿多,难免要请他们除魔捉鬼,平时还要买丸药、求符箓,逢红白喜事时更要请德高望重的道长来做法,一来二去,怎能不熟?
至于民间的,这多亏了葛朝阳的政策,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派门下弟子到民间去,无偿治病驱邪,很是赚了一波声望。
他们请来的牙人,行走长安多年,专做铺面租赁营生,他的直系亲属受过灵宝派帮助,对高长松很热情。
即便如此,当高长松听切长安店铺的确切租金时,还是倒吸一口冷气。
原因无他,这里的房价、房租,真的是太高了!
……
当高长松投入看房事业时,钟离珺前后脚来到长安。
他本可以选择一路游山玩水,悠哉地回来,却因想到与高长松的约定,仿佛心怀八百里加急的消息,快马加鞭回到长安。
谢自然与孙元翔跟着他,难得有些疲惫,尤其是从两界山出来后,钟离珺的面孔蒙上一层阴云,他平日里说话不多,却从未表现出仿佛心头压着事儿一般的沉默寡言。
可无论孙元翔怎样抓耳挠腮地试探,都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连钟离珺自己,也不知道心头为何沉甸甸的。
好在,当他们从靠近西市的金光门入长安时,钟离珺的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表情也轻松了不少。
他们已跟门口值班的修士打听过,高长松是昨日一早进长安的,他们可没迟到。
也不知怎的,钟离珺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他对孙元翔说:“尤记离开前,十二郎说此次东行,他欲在长安站稳脚跟,想来必是要在西市落脚,买商铺。”他说,“我得去找他,其他事不谈,这我或许能帮衬一二。”
孙元翔吐槽道:“你那可不是帮衬一二,若我没记错,你家可是在西市有不少铺面?”
钟离珺出自世家,既然是世家,就有产业,他们家有修仙天赋的人并不多,剩下有的在朝野,有的畅游在山水田园中。
无论是在朝堂上疏通关系,还是想过悠游的日子,都少不了钱财,于是一代代置办许多田地铺子房屋。
这年头,哪怕是东宫太子都做出租屋生意,他们当然也会这么干。
钟离珺的想法十分纯洁,他与十二郎感情好,十二郎给他带来那么多新奇的事物,他自然要为十二郎出一份力。
钟离珺:咱们是朋友,十二郎创业,我得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