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月白这话问得没头没尾, 徐饮棠却是爽快地点头承认道:“我现在也在医院住着。”
现在、也在医院。
时月白因他这个描述心口被搅紧了似的憋闷发疼,不自觉眼神闪躲了下不敢跟徐饮棠对视,又急切地追问:“那你有没有救出去过一个孩子——”
他想更仔细地描述那个孩子的模样, 想更仔细地说起小时候的那段经历,可情绪激荡数不清的话语全都堵在嘴边,叫他一下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那些梦境里窥见的身影渐渐与眼前人重合, 又渐渐泡了水似的洇成遥远模糊的残影。
时月白不禁慌乱起来,唯恐自己又在一场空欢喜的幻梦里。
“你怎么……”徐饮棠欲言又止。
——他正想回“我送出去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问的是哪个”, 就看见面前的青年眼圈蓦的泛起了红, 紧接着水波一圈圈从眼底最深处往上漫, 忽地眼睫一颤就一连串地落下泪珠来, 偏又眼睛一眨不眨执拗地死死盯着他, 好似怕自己晃一下神,他这么大个人就会没了似的。
“怎么就哭了呢……”
徐饮棠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先咽下去,无奈地擦了擦青年脸颊上的泪痕, 那双眼睛被泪浸得雾蒙蒙全是水汽, 一时叫人分辨不清里头翻涌着的究竟是什么情绪。
他心里猜到这人大抵是他那“一千八百”里的某一个,可具体是哪一个就真的记不起来了。徐饮棠一边检索着零星片段的记忆一边无意识摩挲着青年的眼角, 湿湿的水汽粘在指尖,又似乎染上了从耳尖蔓过来的羞惭绯红。
时月白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丢人的哭出来, 慌忙低头用袖子擦脸,红晕一下子从耳朵尖蔓延到了脖颈里, 垂着脑袋讷讷说不出话来。
徐饮棠想自己似乎是该安慰他几句,再好好把事情都说清楚讲明白才对, 可时月白头顶上突然冒出来的毛耳朵着实太过吸引人, 叫他的视线忍不住就黏了上去。
那耳朵是大而尖的三角楔形, 覆着层绒绒细密的黑色短毛,耳朵尖长出一小撮毛毛,两根小天线似的随着主人心情而动,正可怜兮兮压平耷拉成飞机耳,隐约可见耳朵内侧浅嫩的粉色。
可爱。
想摸。
毛绒绒的凯西猫给徐饮棠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虽然他面上不显实际心里已经被那毛绒绵软的手感充分圈粉,正是新鲜热乎看见毛绒绒就想摸一把的时候。
这厢他刚觉得盯着队友的耳朵不太好转移了下视线,不想眼神一动又瞧见一蓬毛绒藏在时月白身后,云朵似的蓬蓬软软一大团,分明是根毛掸子般的大尾巴。
徐饮棠看着那尾巴一晃一晃,就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一蹭一蹭蹭得发痒,叫怀里的徐二宝吃醋咬了一口才恍恍惚惚回了神,没在欲望的驱使下对队友的尾巴伸出罪恶之手。
摸不到云朵似的蓬松毛尾巴,只好摸摸徐二宝没几根毛的秃脑袋解馋,好在时月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徐饮棠对自己毛尾巴的觊觎,自顾自顾揉着眼睛整理好纷乱汹涌五味杂陈的复杂情绪,强压下从鼻尖一个劲往眼眶泛滥的酸楚。
他已经不是跌个跤都能哭半天的小孩子了,何况这样的好事情,总该露出个笑脸才对。
时月白动了动嘴角扯出个笑容,有些僵硬凶悍又透着十二分的喜悦,一双金色的兽瞳叫泪水浸过愈发明净,看向徐饮棠时渗出许多黏连纠缠蜂蜜似的甜。
“我一直在找你。”他小声说,絮絮讲起那段被关在医院里的过去。如果是不久之前他还讲不出什么东西,朦胧的梦境醒来后几乎不留半分痕迹,可近些天来他的梦变得清楚详细,叫他能一五一十勾勒出女人癫狂扭曲的面容和尖锐的长指甲,梳着三七分白大褂皱巴巴眼神阴森的奇怪医生,病房里发黑霉烂的天花板,回旋漫长好似永远没有尽头的走廊……
“墙上的跑字你写了三十八个……”
“那女人发疯的时候你咬了她一口,被她打掉了两颗牙,我看到你吐血被吓坏了,还以为你要死了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
“你要我把医院里的事情都忘掉,可我总是梦见你……”
时月白梦呓般喃喃低语,小心地碰触着眼前人的胸口,温热的体温心跳透过布料传递到指尖,带给他些许不同于梦境的真实感。
而徐二宝听他颠三倒四说了大半天,终于醒过味儿来猛地炸起了毛,扑过去发狠地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
幼崽那点乳牙咬上来刺痛感微弱没几分威慑力,时月白只是固执地看着徐饮棠的眼睛,惶惑不安地和他反复确认着:“我找到你了,对不对?”
“对,你找到我了。”
徐饮棠叹息般地回应。他也是第一次被送出去的孩子找上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比较合适,只能摸了摸时月白的发顶,那对毛耳朵被他摸得敏感地抖了两下,又欣喜地支棱起来。
很可爱。
徐饮棠忍不住又碰了碰翘起的耳朵尖,顺着弧度向下摸到耳根的细软毛绒,那里的毛纤浓蓬软,手感好得不可思议。
时月白低下头配合着他抚摸的动作,微微眯起眼仿佛一只被撸顺了毛的猫,又有些犹豫地问他:“回去之后……我能加你的好友吗?”